雁子的鞋跟碾过工地的碎石时,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昨夜梦里那方无字碑正躺在十米外的黄土堆上,碑身沾着泥,却像块烧红的炭,隔着晨雾都能灼得她心口发烫。
她摸了摸手腕,皮肤光滑得像从未存在过伤口,可更让她发慌的是——当她翻开手机相册,自动播放到那张两人在回民街背靠背大笑的旧照时,她盯着照片里穿米白色毛衣的姑娘看了足足十七秒,才从对方耳后那颗朱砂痣认出,那是自己。
“如果我不记得了,他还存在吗?”她对着风问,声音轻得像片被吹散的蒲公英。
挖掘机的轰鸣突然停了。
小尘的惊呼撞进耳朵时,雁子正踩着钢筋走向碑体。
那姑娘本跪着拓印,此刻整个人扑在碑上,指尖沾着墨汁在碑面游走:“不是光滑的!这些微凹……你们看!”她扯过旁边工人的安全帽,用帽檐接住漏下的阳光,“排列得像……像眼泪!”
老碑穿着中山装,下摆沾着泥点,他小跑过来时裤脚带起土雾。
戴上老花镜的瞬间,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细如发丝的凹痕在光线下连成网,竟真似无数未干的泪痕,正顺着碑体纹路往下淌。
“《长安遗录》……”他喉结滚动,“载过‘无字者,非无言,乃收万声’。这是记忆冢,专纳人不敢记、不忍记的事。”
“专家同志,”戴黄安全帽的工头把烟蒂碾进土里,“文物局说没刻字就没价值,我们得赶工期。”他挥挥手,几个工人已去解吊装绳。
雁子的手指在碑面停住时,空气突然静了。
不是冷,是某种被剜去的空。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三分钟——那时她攥着病历本站在ICU外,护士说“准备后事”,她却突然忘了母亲最后一次喊她名字的声调。
原来不是忘记,是这段记忆被她亲手压进了意识深渊。
此刻碑面微微震颤,像在回应她体内早已消散的锈血,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痛,正顺着指腹往石头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