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转身,往祖坟走。
水膜还在,透明,像一层看不见的壳。他伸手碰了碰,凉的,带着脉动。南枢封着,血还在供。他能感觉到,心跳和水膜的波动在同步,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
他站在墓碑前,从工装裤里摸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是空的。他掏出笔,想写点什么,笔尖悬在纸上,没动。写什么?写“我撑不住了”?写“我不想再碰土”?写“赵铁柱死了,我也快了”?
他最终合上笔记本,塞进碑缝。
转身时,脚底又震了一下。
不是地在动。
是他自己的手,在抖。
他低头看着那双手,掌心的血痂裂开一道缝,灰蓝纹路在皮下微微跳动,像一条活的根。他知道,这不是病,是继承。赵铁柱的铜化了,周映荷的菌丝散了,陆子渊被地脉扔了,而他,成了最后一个能听见大地声音的人。
可他也正在变成大地的一部分。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比来时更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命上。风又起了,吹动残卷边角,沙沙响,像谁在低语。
他知道,南枢不会一直封着。北枢的裂在扩大。中枢空着,等着有人填进去。
而他,已经没退路了。
夜更深了,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洒下来,照在祖坟的水膜上,泛起一层幽蓝的光晕。那不是反射,是内部流动的痕迹,如同血液在血管中缓慢奔涌。残卷在他胸口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天。
北斗七星黯淡无光,唯有南斗第六星骤然亮起,猩红如血。
他知道,那是信号。
下一刻,脚下的土地传来一声极轻的“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悄然睁开了眼。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那不是幻听,也不是错觉。那声“咔”是地脉深处某处枢纽的锁扣松动,是某种古老机制重新启动的征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印,这一次,泥土终于留下了痕迹——一圈淡淡的灰蓝色纹路,正从脚印边缘向外蔓延,如同菌丝生长,无声无息地渗入大地。
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心跳却在加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守望者,而是祭品本身。残卷不再需要他去唤醒,它已经在他的血肉中扎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为地脉供氧;每一次心跳,都在推动暗河流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持续的献祭。
远处,水车底座下,那滩冷却的铜水中,忽然泛起一丝微弱的波纹。紧接着,一道极细的蓝光从裂缝中渗出,像是一缕未尽的执念,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他闭上眼,感受着脚下土地的脉动。
三亩地,从未真正死去。它只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补它的伤的人。
而他,已经走到了尽头,也走到了开始。
风停了。
月光凝固在水膜之上。
他睁开眼,迈出了下一步。
这一次,大地,记住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