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聚议

拾穗儿 万宏 3414 字 7天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怆至极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欲裂。

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越收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死寂,足足持续了漫长的一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突然,人群中的赵铁柱——这个平素里脾气就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着的年轻后生,猛地抬起头,红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脖颈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受伤濒死的野兽。

他猛地一脚狠狠踢飞了脚边一块半埋着的、坚硬的土坷垃,土坷垃撞在身后的断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碎裂开来。紧接着,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变得沙哑难听!

“搬?!往哪儿搬?!我生在这沙窝子里,长在这沙窝子里,祖宗八代的骨头都埋在这沙窝子里!要搬你们搬!我赵铁柱,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这一声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怒吼,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滚沸的油锅,瞬间点燃了积压在所有人心中已久的情绪。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爆发出来。

“对!不搬!死也不搬!”

一个中年汉子嘶吼着,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跟狗日的风沙拼了!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一死,也不能离开祖宗的地盘!”

“金川村要是没了,我们还算个啥?魂儿都没了!”

“凭啥让我们搬?我们在这儿活了一辈子,没招谁没惹谁,为啥要被风沙逼走?”

“……”

怒吼声、带着哭腔的咒骂声、歇斯底里的附和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悲壮而惨烈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仿佛要将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夜幕彻底撕裂。

人们挥舞着拳头,互相推搡着,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长期积压的绝望,在这一刻转化成了破釜沉舟、近乎盲目的悲壮蛮勇。

有些人甚至开始嘶吼着要去砸了那些测量仪器,要去跟上面来的人理论,场面一度陷入失控的边缘。

石穗儿站在土台上,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乡亲们,脸色变得苍白。

她想说话,想安抚大家,可声音刚到喉咙口,就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

她用力地挥舞着手臂,想要让大家安静下来,却无济于事。

年轻的肩膀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单薄,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眶也开始泛红。

就在这集体情绪即将彻底失控、滑向混乱边缘的刹那,一个身影,平静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石穗儿身旁。

是陈阳。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冲锋衣,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也是刚从勘测现场赶回来。

他的身形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不算格外高大,却透着一股年轻学子特有的挺拔,仿佛一株迎着风沙生长的白杨,青涩中带着不容小觑的韧劲。

可他站定的姿态,却稳如磐石,双脚如同在这片土地上深深扎下了根,脊梁挺得笔直,宛如一棵在岩缝石砾中历经风霜雨雪而愈发坚韧不屈的胡杨,带着一种绝境中独有的风骨。

他没有立刻说话,甚至没有去看向那些群情激愤、几乎要失去理智的人群。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沉静地望了石穗儿一眼。

那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慌乱,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力量,分明在说:“稳住,别怕,有我在。”

石穗儿看着身边的陈阳,看着他眼中那份超乎同龄人的镇定与坚定,心中的慌乱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定心石,渐渐平息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湿意,重新挺直了背脊。

拾穗儿就站在人群前排,她看着台上慌乱的石穗儿,看着身旁挺身而出的陈阳,看着周围情绪失控的乡亲们,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没有挤到台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气场。

她的目光沉静地、逐一地扫过在场每一张因为极度激动而扭曲、或是因深重绝望而麻木空洞的脸庞。

那目光很慢,很沉,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悲悯与坚定。

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所过之处,那躁动不安的、充满了戾气与毁灭倾向的声浪,竟像是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清流淌过,渐渐地、渐渐地平息、收敛了下来。

先是最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停止了嘶吼,怔怔地看着她;

然后是中间的人群,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连后排那些情绪最激动的年轻人,也慢慢放下了挥舞的拳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拾穗儿,这个他们几乎是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姑娘。

他们记得她小时候跟着奶奶在沙滩上拿树枝乱写乱画的模样,记得她帮着邻里干活的勤快,记得她考上大学时全村人的骄傲,更记得不久前,她还因为失去至亲奶奶而哭得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卒睹。

可就是这个姑娘,却似乎在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多了一份让人安心的沉稳。

同时,他们也望向陈阳,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学生,这个带着专业知识和满腔热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