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扎根

拾穗儿 万宏 3559 字 6天前

阿古拉奶奶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凉好的井水,“快,喝口水歇歇,这天太热了。”

“奶奶您客气啥!”

王婶连忙接过碗,先递给陈阳,“后生你喝,你是客人。”

陈阳推辞不过,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井水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土味,却异常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烧感,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他又把碗递给小石头,孩子接过,仰着脖子喝得干干净净,还舔了舔碗边。

李大叔是个实干派,没再多歇,立刻拎着工具箱走到西厢房窗边:“我先把这旧窗户拆了,换块新的,再把窗框加固加固,这样既能通风,又能挡点风沙。”

说着,他拿起撬棍,小心翼翼地插进窗框和墙体的缝隙里,用力一撬,那扇糊着旧纸的木板窗就松动了。他动作麻利地把旧窗户拆下来,露出窗框上松动的木茬和细小的裂缝。

陈阳也想帮忙,可刚蹲下身,就觉得暑气扑面而来,头晕乎乎的,手上也没了力气。

他看着李大叔熟练地清理窗框、打磨木茬,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淌,却始终没停下手里的活,心里越发愧疚。这酷热的天气,连他这个年轻小伙都觉得难熬,李大叔却还要干这种体力活,可他脸上没有半点抱怨,只有专注的神情。

王婶也没闲着,她拿着抹布,把西厢房的门框擦了擦,又搬来几块石头,放在门边:“等窗户装好了,把这门帘挂上,正好能挡点太阳。”

她一边忙活,一边和拾穗儿说话:“穗儿啊,你能劝陈阳来咱村,真是委屈他了。以后有啥难处,尽管跟婶说,婶帮你想办法。”

拾穗儿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红:“婶,谢谢您。陈阳他……没抱怨过,他是真心想帮咱村。”

她看向陈阳,眼神里满是温柔的鼓励,陈阳也朝她点了点头,心里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老村长披着一件半旧的粗布汗衫,拄着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花白了,脸上的皱纹比阿古拉奶奶还要深,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汗衫,贴在背上,可他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也依旧坚定。

“老村长,您怎么来了?这天多热,您该在家歇着。”

李大叔停下手里的活,关切地说。

老村长摆了摆手,粗重地喘了口气,用搭在肩上的旧汗巾擦了擦脖子:“这么大的事,我哪能在家歇着。育苗地和教室的事得抓紧,可这天气太热,白天根本没法干活,只能趁早晚凉快的时候干。”

他说着,看向陈阳,语气里满是赞许,“陈阳小子,委屈你了。等过些日子凉快了,咱的活就好干了。”

陈阳连忙摇头:“村长,我不委屈。大家都这么帮我,我更得好好干,不能辜负大伙儿。”

说话间,陈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李大叔的右侧肩胛骨,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黑色的蜈蚣,蜿蜒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他心里一动,刚想问这伤疤的由来,就被老村长的话打断了。

“陈阳啊,你李大叔可是咱村的英雄。”

老村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敬佩,“他背上那道疤,是十年前那场特大沙尘暴留下的。当时三个娃被困在旧教室里,房梁眼看就要塌了,你李大叔硬是冲进去,用后背顶住了塌下来的椽子,把娃们救了出来,自己却被砸伤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大叔的伤疤上,小石头更是瞪大了眼睛:“爹,你好厉害!”

李大叔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黄历了,提它干啥。当时就想着娃们不能出事,也没顾上别的。”

他说着,又拿起锤子,继续钉窗框,可陈阳却分明看到,他的耳朵微微泛红,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戈壁汉子独有的担当,为了守护身边的人,哪怕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陈阳的心被深深震撼了,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看着李大叔专注的侧脸,看着那道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的伤疤,突然明白,所谓扎根,不是在肥沃的土地里安逸生长,而是在贫瘠的戈壁上,用血肉之躯守护希望,用坚韧的意志对抗残酷的自然。

这些看似平凡的乡亲,骨子里藏着最动人的勇敢和善良。

早饭后,日头渐渐升高,暑气越来越盛,院子里的沙土被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鞋底都能感觉到灼痛感。

空气中弥漫着被晒焦的尘土味,连路边那几棵歪脖子胡杨的叶子都被晒得打了卷,蔫头耷脑地垂着,没有一丝生气。

按照约定,一行人趁着还不算最热,去村头查看旧教室。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脚下的沙子烫得人不停踮脚,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

陈阳看着两旁低矮的土坯房,不少屋顶都盖着塑料布,墙壁上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心里越发沉重。

旧教室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在毒辣的日光下,它歪斜地立在几棵枯死的胡杨旁,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墙体上的土坯已经松动,大片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掺杂着麦秸的黄土,像一道道难看的伤疤;

屋顶的瓦片碎得七零八落,有一块直接塌陷下去,露出发黑腐朽的椽子;

窗户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几个空洞洞的方框,像失去眼珠的眼眶,无奈地望着天空;

门框也歪斜得厉害,门板虚掩着,风一吹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李大叔走上前,用力推了推门板,门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灼热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陈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走进教室,立刻感觉像钻进了砖窑,热气包裹着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光线从屋顶的破洞直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柱,光柱里的尘埃疯狂舞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地面坑洼不平,积了厚厚的一层沙土,能没过脚踝;

墙角散落着几张缺腿断脚的破桌凳,桌面裂着大缝,上面还沾着干硬的泥块;

黑板挂在墙上,边角都卷了起来,上面残留着模糊不清的粉笔字,依稀能看出“山”“水”的轮廓;

角落里堆着一些干枯的杂草,散发着难闻的霉味。

小石头跟着跑进来,刚站了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他使劲扇着小手,仰起通红的小脸,看着拾穗儿,眼神里满是怯意,却又藏着一丝执拗的渴望,小声问道:“穗儿姐,以后……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大烤箱’里念书吗?会不会被晒中暑啊?”

孩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这酷热难耐的环境里,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显得如此奢侈,又如此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