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了一瞬。
小折忽然笑了,轻轻将手中的纸条递向她:“那你说,怎么听?”
雁子接过纸鸟,指尖抚过它薄如蝉翼的羽翼,仿佛能听见纸上每一笔划里藏着的哽咽、叹息、未尽之言。
她望向巷子里纵横交错的晾衣绳——那些平日挂满衣物的铁丝,此刻空荡荡地横亘在屋檐之间,像一条条等待书写的命运之线。
“那就……让风读。”她说,“让夜听。这一晚,不让任何一个人独自死去。”
她提议“悬鸟夜”——所有纸鸟系红绳,悬挂于西槐巷的绳索之上,不焚不弃,只任其在风中轻颤、低语、飘摇,直到晨光破晓,人心落地。
无人反对。沉默本身就是认同。
老墨没说话,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捆鲜红如血的细绳。
那是他妻子生前最爱的颜色,藏了十年未用,说是“留着办大事”。
今夜,他亲手剪断,一段段分给居民,缠上纸鸟尾翼,如同为亡魂系上归途的信标。
夜渐深,西槐巷亮了起来。
不是灯火,而是光——从一只只纸鸟体内透出的微芒。
小折不知何时在鸟腹中嵌入了荧光石屑,风吹过,便如星尘浮动,整条巷子宛如银河倾落人间。
每一只纸鸟都在轻轻晃动,簌簌作响,像是终于开口诉说了一生未曾言明的秘密。
就在众人沉浸于这静谧奇迹之时,小言忽然挣脱母亲的手。
她小小的身影穿过人群,跑向巷尾那棵百年老槐树——树干皲裂,树洞幽深,曾是孩子们藏秘密的地方。
她从口袋掏出一只更小的纸鸟,几乎只有拇指大,折叠得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
展开一看,里面只写着三个字,铅笔反复描了好几遍,生怕看不清:
妈妈等。
她踮起脚尖,用力将纸鸟塞进树洞,仿佛交付一件神圣使命。
然后转身,朝着人群中的老墨奔去,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旧毛衣的褶皱里,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
“爸……”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下一句:
“我想她。”
老墨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迟来了十年的雷劈中。
他紧紧抱住这个瘦弱的小身子,老泪纵横,喉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却始终没有松手——仿佛这一抱,补上了整整十一年的空白。
雁子站在远处,眼眶发热,却没有流泪。
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凝视掌心——那道伴随她二十多年的锈线,此刻竟又退去半寸,淡得几乎看不见。
皮肤之下,不再有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轻盈,仿佛某种沉重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归处,而她的灵魂,也在这场无声的交换中,达成了久违的平衡。
风还在吹,纸鸟仍在低语。
而巷口深处,黑暗尚未散尽。
阿陶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满巷星光般的纸鸟,久久未动。
最终,他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却决绝。
没人看见,他袖中藏着一块刻刀,刀刃映着月光,冷得发亮。
也没人知道,那一夜过后,他的窑火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