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期过半时,演武场的千斤鼎突然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青黑色的锈水,像流出来的血。秦武王举鼎的姿势越来越怪异,右臂必须先甩动七次才能发力,每次甩动都能听见皮肉下的声,像有骨头在摩擦,甩到第七次时,胳膊会突然僵直,像根生锈的铁管。
子豹的起居注上画着对比图:月初的手臂线条如流畅的弓,肌肉均匀紧实;如今却像多节的竹,每个关节处都鼓着青紫色的包,包上的皮肤透明如纸,能看见里面滚动的银线。陛下的臂围比上月增了三寸,子豹捧着竹简,指尖划过夜发抽搐,臂如弓反,痛呼达旦的注记,但握力反而降了,昨日试举时,竟没握住鼎耳,鼎砸在地上,震裂了三块地砖。
他突然压低声音,往扁鹊身边凑了凑:臣昨夜见李太医往药里加了活蝎,说能逼虫蛊更卖力,结果陛下抽搐得更厉害了,牙都咬碎了半颗。
扁鹊站在演武场的槐树下,银簪指向武王的右臂,光流中显影出皮下的惨状:肌纤维像被强行拧成的麻绳,银线般的虫蛊在曲池穴聚成团,分泌的银色汁液已变成浑浊的灰黑色,筋膜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孔里塞满虫蛊的排泄物,像堆黑色的细沙。虫蛊已开始啃噬肌腱。他的针盒显影出微型影像:正常的肌腱如坚韧的牛皮绳,纤维紧密;而武王的肌腱却像泡了水的棉线,虫蛊分泌的银丝在断裂处胡乱连接,那些银丝遇血便硬化,形成脆如玻璃的假肌腱,稍受力就会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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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醯突然带着新药赶来,陶瓶里的液体泛着银光,与卷三十九记载的化筋水完全同源,瓶身的标签用银粉写着第七次强化剂陛下,此乃强筋露,能让虫蛊更听令。他撬开武王的嘴灌药时,瓶底的残液滴在地上,竟将黄土蚀出细密的坑,坑里的草叶瞬间枯萎,叶脉变成银色,与武王臂上的银线同色。
武王喝下药水,突然暴喝着冲向鼎,右臂的肌肉瞬间虬结如蛛网,银线般的虫影在皮下疯狂窜动,像群被激怒的蜂。当他的手掌再次按上鼎耳时,扁鹊的银簪突然刺入自己的合谷穴——他能通过鼎心共鸣感受到武王体内的剧痛:肌纤维正在成片断裂,虫蛊分泌的银丝像劣质的线,根本接不住爆发的力量,每根银丝断裂,武王就发出一声闷哼。
武王的吼声里带着哭腔,千斤鼎刚离地半尺,右臂突然发出闷响,像湿木被折断。银线般的虫影从他的伤口喷出,在空中组成破碎的字,而李醯的脸色比武王的伤口还要白,手里的陶瓶地摔碎,露出里面蠕动的活虫——根本不是什么壮骨散,是用活人筋骨喂养的噬肌蛊,虫嘴还咬着细小的肌纤维。
子豹的竹简掉在地上,最新的注记还冒着墨香:五月初七,王举鼎,臂生裂伤,流出银丝状虫,李太医面如死灰,掷药瓶而遁。风卷起竹简,将墨迹吹向扁鹊的针盒,银粉组成的肌纤维图案突然碎裂,显影出林越的侧脸——现代实验室里,年轻人正盯着MRI屏幕,类固醇滥用者的肌肉断层图上,有与武王完全相同的黑色淤块,屏幕角落的警告灯闪烁着基因排斥的红光,旁边的报告写着:短期肌肉强化,长期不可逆损伤。
扁鹊的青铜针突然飞向武王的伤口,七枚针组成字,将涌出的虫蛊钉在地上,针尖的银粉渗入虫体,虫蛊瞬间化为青烟。银簪刺入曲池穴的瞬间,武王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皮下的银线迅速褪色,露出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肌纤维,像块被虫蛀过的木头。
这不是强化,是透支。扁鹊的声音穿透痛呼,银簪在伤口处划出道弧线,引出黑色的毒液,就像把薪柴塞进本就旺火的炉,烧得越旺,灭得越快。真正的力量,是气血调和,生生不息,不是靠虫蛊催逼出来的蛮力。
远处的宫墙上,李醯的身影正仓皇逃窜,祭袍的下摆拖着一串银线般的虫蛊,像条正在融化的影子。演武场的风卷着鼎裂的尘埃,子豹看着竹简上二字,突然明白:所谓力量,从不在虫蛊与药物,在气血调和的生生不息——就像这演武场的老槐树,从不用蛮力拔地,却能把根扎进千年的时光里,枝繁叶茂,无惧风雨。
武王的痛呼声渐渐平息,望着自己溃烂的右臂,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原来...朕举的不是鼎,是自己的命。他的目光落在扁鹊的针盒上,先生的医道,赢了。
扁鹊的银簪在伤口处画了个圈,银粉组成的保护膜覆盖在溃烂处,肌纤维的生长速度肉眼可见。医道从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人活得久些,活得像个人。他收起针盒,转身走向宫门,至于力气,等气血养好了,自然会回来,只是那时陛下会明白,真正的力气,在心里,不在胳膊上。
演武场的风吹过鼎裂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荒唐的赌约叹息。子豹捡起竹简,在最后添了一行:五月初七,扁鹊医武王臂,示天下:医道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全在善用。墨痕未干,就被风吹得微微发亮,像有银粉在里面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