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有泽连忙来扶他,被他轻轻推开手。有泽知道自家主人性情强势绝不想要别人的同情,所以他只能噙着一汪泪跟在主人身后,替主人心疼。
刑堂那些混蛋,责罚都在神识道体上。主人不光道体有伤,连身上都沾了血那些家伙真是下死手了。
张也宁偏脸“有泽,让赵长陵来见我一趟。”
有泽了然“主人是要叮嘱赵师兄去人间找东西的事吗我这就让人去找赵师兄。”
张也宁淡淡“嗯”一声,却说“你亲自去。”
有泽噎一下,只好应了。
打发走了那个哭啼啼的道童,张也宁回到“松林雪”自己的寝舍,才松口气。那小道童泪汪汪得看得他心烦,不如把人打发走。
张也宁独自坐在蒲团上,才放松精神,感受到阵阵痛意。然他想,这些痛,恐怕不及姜采正在承受的十分之一。他没什么表情地开始褪下自己的外袍,艰难地查看自己的伤势。
肩上、臂上、胸膛前皆血痕累累,不是寻常道法能够消去的。
张也宁
只简单几个褪衣动作,便额上渗汗、喘气连连。他有些艰难地给自己上药,查看伤势,心里盘算着明日的刑罚要如何撑,才能让自己伤势少一些。
他不能受太多伤织梦术侵入神魂,到时候恐怕受的伤更加重,他得为那时候留有余地。
黑夜数盏幽幽灯火光下,张也宁低头上药间,听到外头叩门声。
他心不在焉,并未去查看气息,只猜是有泽带赵长陵过来了。他随意应一声,门从外推开,月光直照,紫袍女郎立在月光之下。
张也宁目光一时凝住。
姜采立在屋门前的明月光下,目光直接地向他看来。身后飞雪,松林如涛,吹得她衣袍若飞,清逸风流。而姜采盯着观舍内的散发坦身青年
上半身衣物半褪,道袍叠于腰间,灯火照在他袒露肌肤上,莹莹燃起一层柔和光,如玉如金间,又泛着各处密密裂开、向外渗血的伤势。
夜已深,独自于观舍中,青年发冠已摘,乌黑长发沾着汗,顺帖地沾着脸颊、脖颈、肩下。他一只修长的手拢着衣,另一只手正按在手臂伤势上在给自己疗伤。
他愕然抬目看来,扬起的睫毛尖上沾了金粉色,点漆瞳眸中则满是惶然迷惘,如有玉流。
日月时相望,美人亭映雪。他苍白憔悴的面色,和他腰间松松叠着的道袍一般,三分病弱,七分风采姜采一时盯着他,竟然忽略了他身上的伤,看呆了。
她猛地背过身,后背僵硬。她却向后退走,退入屋内,把门关上。她恍恍惚惚间,一道禁制加在门上,阻止了再有人能轻易推门而入。
姜采面颊滚烫,声音微愠“你怎么不关门”
张也宁回过神,才匆匆披好落到腰间的道袍。道袍沾上血,他眉心痛得蹙了一下。姜采镇定无比地回过身来靠在门上,张也宁冷淡“门不是关着吗”
他打量她她竟然会来“松林雪”。
一年之别,她风采如故,让他微放下心,看来魔疫没有折磨死她,她活得还不错。
姜采滞一下,说道“谁都能推门而入的门,叫关着吗你怎么不设禁制万一你修行时被人闯入,坏了你的道行,那可糟了。”
张也宁彬彬有礼“这是松林雪。”
这是他的地盘。没有人会如她一般敢直接推门而进。
姜采沉默下,唇角翘了翘。她目光飘移闪烁,不敢对上他脸以下的部分。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忍着面颊和周身的滚烫,微笑
“我来修真界办事,路过长阳观,想试一试云河图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就过来顺便看看你。”
张也宁心想顺便,呵。
他问“云河图厉害么”
姜采面不改色,笑“厉害。”
张也宁收回目光,看看自己的状态,微迟疑。姜采从来没眼力劲儿,这时候却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懂了张也宁的犹豫。她连忙过来跪于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讨好道
“我来帮你疗伤。”
张也宁侧身,用道袍挡住自己微敞胸膛。姜采按住他手腕,语重心长“莫要讳疾忌医。”
张也宁沉默片刻,俯眼向她看来。
他说“搭在我臂上的手别乱摸。”
姜采无辜“没有的事。你放心,我疗伤不比你差。我以前经常受伤,很有经验的。嗯脱吧”
她目光闪烁,睫毛尾颤来颤去。她分明目光垂下向他看去,偏又作出正人君子的坦然模样。她抓着张也宁的道袍,二人拔河一阵,面上彼此只是平静地盯着对方。
她的睫毛尖上如同沾了水般,眨一眨,星火流连。
张也宁别过目,掩饰自己心间的悸动。他不言不语,慢慢松开了按着自己道袍的手。下一瞬,肩膀一凉,姜采的手贴了过来。他身子一僵,她立刻感应到,哄道
“我技术很好的,你放松。”
张也宁面色微怪异,他别过脸不吭气。
姜采敛下自己的心猿意马,专注于掌下,告诫自己万不可乱来,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然这无异于将一块上等五花肉掉在她这个恶狼面前素了快一千年了,她这个土包子,从来没见过这么香的肉。
姜采缓缓给他疗伤,眸子越来越锐,脑海中已经乱糟糟不知今夕何夕。她只不能让张也宁发现她的狼子野心,想我要徐徐图之。
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张也宁淡声“我在人间破了戒,对寻常百姓施了法。既然破戒,自然要受罚。”
姜采按在他颈侧的手力道一重,向下压去。他肌肉绷起,她反应过来又卸了力。她抬眼盯着他的脸,不让自己看他的身子,一本正经地吃惊问“我没有告密,谁知道你破了戒”
张也宁“我。”
姜采“”
她无奈一笑,心想这种坚持原则的道修,真是没救了。她低头认真给他疗伤,想说巫少主织梦术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要谢谢张也宁为自己这么做吗似乎他也不会领情。
二人无话。
灯火照着他们的身影,张也宁一直侧着脸不看她。他的目光落到墙上,墙上交叠的影子如同拥抱般,他看得怔住,目光又不自在地移开。
一方月亮照在二人身前的地砖上。
姜采干干道“月色很好啊。”
张也宁“因为我在这里。”
姜采“从没注意过长阳观的月亮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这么圆。是每晚都这么圆吗”
张也宁“因为这是我的地盘。”
姜采“你受伤了也没人照顾你。”
张也宁“唔。”
姜采“好久不见,有点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张也宁“”
姜采“我这样碰你,你疼吗”
张也宁“”
她说了这么多干巴巴的话,在他僵硬着看过来时,她低着头,突然来了一句“你有心魔么,张也宁”
张也宁一愕,不语。
而她抬头,与他对视,眼神不容置疑。她扣着他手腕,不让他躲避。张也宁微微向后仰身,她慢条斯理地向前倾身。二人之间距离只隔三寸,气息都浮在对方鼻息间。
张也宁目光不躲闪,也不说话。
姜采认真地问“你的心魔,是我吗”
半晌,张也宁才慢慢开口“谁告诉你的”
姜采有些伤感,颓然地向后撤开一点。她仍抓着他的手,难过地看着他“阿罗大师说的。我当初不该和你一起进入三千念,惹得你心魔丛生。阿罗大师说,这样很难成真仙,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