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王涛在简陋的球迷休息区买了一杯热可可。旁边几个穿着同样褪色球衣的中年男人,围着一张印着球场照片和捐款二维码的传单热烈讨论。
“…主看台顶棚漏雨越来越厉害了,赛季结束必须修!”
“俱乐部说预算不够,缺口大概五万镑。”
“那就凑!我们球迷基金还能拿出多少?”
“上次修更衣室热水器用掉不少…不过,再搞几场慈善赛?或者卖签名球衣?”
“我儿子他们学校足球队可以组织义卖!孩子们肯定乐意!”
他们的讨论没有抱怨俱乐部“不作为”,没有指责老板“不投入”,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的责任感。王涛默默记下了那个球迷基金捐款的网址。五万镑,不过是他俱乐部一个边缘替补球员一周多的薪水。在这里,却需要几千个普通球迷一点一滴去筹集。
比赛结束,帕尔蒂克1:0小胜。全场球迷起立鼓掌,歌声再次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对自家球员毫不吝啬的赞美。走出球场,寒风依旧刺骨,王涛的心头却像被那杯热可可和刚才看到的一切,缓缓地熨帖着,升起一种奇异的暖流。他看到几个小球迷缠着本场进球功臣要签名,球员耐心地一一满足,脸上是朴实的笑容。没有保镖,没有隔离带,球星和球迷,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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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的最后一站,王涛被麦克拖进了格拉斯哥市中心一家挂着流浪者队徽的老酒吧。木头桌椅被岁月磨得油亮,墙上挂满泛黄的老照片和签名球衣。空气里是啤酒、烟草和炸鱼薯条混合的浓烈气味。几杯本地艾尔啤酒下肚,酒吧里气氛热烈起来。当得知王涛来自中国足球圈,话题很自然地引向了那个遥远的、以“金元”着称的联赛。
“中国足球?哈!我知道!钱!很多很多钱!” 一个满脸络腮胡、穿着流浪者复古球衣的大汉隔着桌子嚷道,引来一片哄笑和附和。
“听说你们一个球员能买下我们整个俱乐部?” 另一个戴着眼镜、略显斯文的老者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调侃。
“电视上看过集锦,技术不错,但…” 一个坐在角落、一直沉默的瘦高个中年男人抿了口酒,摇摇头,“像在演戏。没有…没有灵魂。” 他用了一个很重的词——Soul。
王涛的脸有些发烫,酒精和这些话共同作用着。他试图解释中超也在进步,也有忠诚的球员,提到了杜震宇那个拒绝恒大的故事。
“杜?拒绝了很多钱?” 络腮胡大汉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为了他的俱乐部?像我们这里的加里·史蒂文斯(Garry Stevens,八十年代流浪者传奇,忠诚代表)?”
“有点像。” 王涛点头。
“那他后来呢?” 麦克问。
“一直在那支球队踢到退役,现在是教练。那支球队…前几年降级了。” 王涛的声音低了下去。
酒吧里安静了一瞬。络腮胡大汉脸上的戏谑消失了,他举起酒杯,对着王涛,也像对着空气:“敬那个杜!敬所有为颜色而不是钞票踢球的人!” 酒吧里响起一片零星的碰杯声和“Aye!”(苏格兰语,表示同意)的应和。
“但是,朋友,” 那个瘦高个男人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一个杜,改变不了大海的方向。” 他指了指墙上那些从黑白到彩色、跨越几十年的球队合影,“我们的力量,在这里。” 他的手指划过照片里密密麻麻的、不同年代的球迷面孔,最终落在吧台后面酒保正在擦拭的一个铜质小盒上,盒子敞着口,里面散落着一些硬币和纸钞,旁边立着个小牌子:“菲尔希尔球场顶棚维修基金”。
“俱乐部会破产,球星会离开,联赛排名会升降,” 瘦高个男人看着王涛,眼神锐利,“但只要还有这些老头子在寒风中为漏雨的顶棚捐款,还有这些小崽子举着5镑的季票在泥地里踢球,还有几千几万个喉咙在每个周末为他们的颜色歌唱…足球,就死不了。” 他顿了顿,灌了一大口啤酒,泡沫沾在胡子上,“你们的足球,有这种东西吗?在那些…金山银山底下?”
王涛哑口无言。酒吧里重新喧闹起来,流浪者队的队歌被不成调地哼起。他望着窗外格拉斯哥沉沉的夜色,霓虹闪烁,却远不如那晚帕尔蒂克小球场外、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寒风中为自家球员鼓掌的身影清晰。北纬56度的寒风,像一把冷酷的手术刀,剖开了金元足球华丽锦袍下,那片名为“根基”与“灵魂”的、触目惊心的苍白。
他想起杜震宇在短视频里,带着东北人特有的憨直笑容说:“错过就错过了…我把感情放在第一位…不遗憾。” 也想起那座在长春经开体育场外沉默矗立、在风吹雨打中逐渐褪色的夺冠雕像。
苏超没有给出如何赢得冠军杯的答案。
它只展示了,当潮水退去,金元散尽,是什么东西,能让足球本身,在刺骨的寒风和漏雨的顶棚下,依旧活着,并且,歌唱。那答案,沉甸甸的,无法用任何货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