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了？”大司命的声音平淡无波。

“见到了。”少司命的声音透过覆面，更显沉闷。

“鲁莽，冲动，感情用事，极易被牵制。为救一人，可陷自身于绝境而不顾。

“此为其‘自然’本性之一面，重情而非无情。”大司命淡淡道。

“但另一面呢？”少司命猛地抬头，眼中星辉骤亮，带着一丝锐利的质问，“师父，您是否还有事瞒着我？此次西境之行，我虽力量受限，但仍能通过星轨残留感知到……

他那引发龙气异动、甚至招致天象敕令的力量，根本并非简单的‘轮回之子’特性！那其中蕴含的‘变量’与‘不确定性’，远超记录！古籍记载，上古那三位创造此魂印，是为‘重现盛世’，但究竟是何等意义上的‘盛世’？是神、魔、人、妖并存的混沌纪元？还是……”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而且我早有预料他就是“轮回之子”，早就应该将他除掉才是……他若失控，其力增长似乎无有上限！毁灵脉、损龙柱、引天象……

如今仅是四阶权柄，若待其五阶、六阶，乃至更高呢？一念之差，是否便是倾世之灾？他今日可为友舍身，他日是否亦可因怒灭世？这等存在，其本身便是对当前秩序最大的威胁！”

大司命沉默了片刻，星空般的眼眸中流转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的力量本质，确是‘破立’并存，其最终导向，无人可预知。上古之事，记载残缺，真相已难追溯。”

少司命上前一步，语气决绝：“既如此，风险不可控。在其尚未真正成长起来、酿成不可挽回之大祸前，抹除，是否才是对这片天地更负责任的选择？即便……这会违背您‘监护人’的职责？”

星穹顶内陷入死寂，只有星轨仪运行的微弱嗡鸣。

良久，大司命极其轻微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天道无常，变数自有其理。然，汝既执掌刑罚星律，自有决断之权。若认定其为‘绝患’，……可自行酌情处置。”

这句话，近乎默许。

少司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化为冰冷的决断。

她深深一礼：“弟子遵命。”

身影化作星光消散，下一刻，她已出现在苦楝与洛明微所在荒地上空的高处，玄铁覆面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低头俯瞰着下方那个正在照顾伤者的青年，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被绝对的理性覆盖。她双手快速结印，周身星辉流淌，无声无息地融入周围环境。

一道道无形的星光锁链自虚空中探出，如同精准的蛛网，开始在地面之下、空气之中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阵法——锁灵阵！

此阵并非强攻，而是旨在彻底封锁阵中生灵的一切灵力、神魂乃至与天地的沟通，使其化为凡俗，最终灵性枯竭而亡，最为隐蔽狠辣。

阵法缓缓成型，星光符文闪烁，即将彻底闭合，将下方毫无所觉的苦楝笼罩其中。

少司命的手指停留在最后一个印诀之上，只要按下，阵法便将彻底启动。

然而，她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万年轮回代代如此，从小便听“自然轮回之子”的故事长大，一代又一代的他会如何成长为一个灭霸，她清楚得很，甚至比她那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师父更加清楚……

虽然他的“不确定性”与“变数”堪称史无前例，但是与其相信他，不如信自己或者……师父他老人家……

可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看着苦楝小心翼翼地为洛明微掖好袍角，看着他即便自身疲惫虚弱却依旧坚守在一旁的模样，想起他为了救人不惜闯入佛国陷阱的决绝，想起他面对灾民时眼中的悲悯与愤怒……少司命内心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信任的人也可能会给你两肋插刀……”她不久前才说过的话，此刻却像一根针，刺向她自己的内心。

执行律法，清除潜在威胁，是她的职责。 但抹杀一个并非邪恶、甚至心怀赤诚的生命，尤其是一个可能带来“变数”与“新生”的存在……这真的对吗？

大司命那声轻微的叹息，是无奈，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许她的“不忍”？

职责与内心，理性与直觉，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她的手指悬停在最后一步，迟迟未能按下。玄铁覆面之下，无人能看到她挣扎的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中，冰冷与暖意、杀机与不忍，正在疯狂交织、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