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了,可天始终没有亮。
西槐巷像沉在一口深井底,湿气裹着锈味往骨头缝里钻。
风一动,墙皮簌簌剥落,整片危墙如垂死巨兽般低吼着颤抖。
锈线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像是时间本身正在崩解。
大织拄着拐杖,一步步走来,工装裤脚沾满泥浆,肩头银杏叶簌簌滑落。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缓缓蹲下,将那卷泛黄焦边的经纬图铺在泥泞地上。
图纸上密布的横竖线条早已模糊,唯有一处用红笔圈出的小字——“空经无纬”。
“丫头。”他声音沙哑,像老织机最后一声叹息,“最后一织,得用‘放’字诀。不引外忆,只织‘放下’。”
雁子跪在无字碑前,左臂血痕未干,掌心又被割开一道深口。
鲜血涌出的瞬间,锈线竟不再是暗红铁色,而是泛着微光的金丝,如活蚕吐丝般自她血脉中喷薄而出,在空中轻盈舞动,交织成一张无结之网。
每一寸编织,她手腕上的锈痕就淡去一分。
不是记忆被抹除,是记忆正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像退潮带走沙滩上的字迹。
她记不清自己是谁,记不得母亲的脸,甚至忘了“孟雁子”这三个字该怎么写。
可她的手仍在动,动作精准得如同本能——仿佛这具躯壳,比她的大脑更懂如何告别。
阿光站在巷口高阶,双手紧握投影仪控制台。
他眼睛通红,指尖发颤,却猛地按下启动键。
嗡——
全息光纹骤然升腾!
锈网的脉络被无限放大,化作亿万点流动星火,直冲夜空。
云层再次裂开,银河倒灌般铺展而下,整座西安城仿佛被温柔的星网轻轻包裹。
钟楼、城墙、大雁塔的轮廓在光流中浮现,又渐渐模糊,宛如一场跨越时空的集体梦境。
居民们不知何时已聚集在巷外,手持烛光,沉默仰望。
有人流泪,有人合掌,有人轻声念着逝去亲人的名字。
那堵曾被判死刑的老墙,此刻竟成了整座古城跳动的心脏。
工地外,老梁带着爆破组抵达,防爆服在幽蓝光影下泛着冷光。
他抬手欲下令,脚步却钉在原地。
小固冲上来,递过平板,声音压得极低:“梁工……应力数据稳定了。锈网形成了自洽能量循环,抗压值回升至安全线以上。它……它自己撑住了。”
老梁没接平板。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墙体东侧——那扇妻子生前最爱晒太阳的窗台。
照片还别在衣袋里,边角已被雨水泡皱。
而此刻,那片墙面正浮现出淡淡的光纹,像是有人在墙内轻轻拍打,想告诉他:我还在这儿。
他喉头滚动,终于抬手,摘下安全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