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你走以后,我开始等

清明后第十四天的黄昏,工坊的玻璃门被穿堂风撞得轻响。

小禾系着靛蓝围裙在吧台后来回转,指尖把主持词折出了毛边——这是“居民故事夜”的首秀,连门框上都挂着用红绳串起的槐花枝,嫩黄的花蕊簌簌落进李咖啡从前擦得锃亮的威士忌杯里。

“雁姐!”小禾一抬头,见孟雁子抱着摞蓝布封面的故事册进来,发梢还沾着终南山的风,“老吴说他要第一个讲,可刚才在后台直搓手,茶喝了三杯。”她指了指里间布帘,话音未落,布帘突然掀开道缝,老吴花白的脑袋探出来,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墙灰——他是社区的老电工,修了三十年电线,此刻喉结上下滚动:“小孟,我那事儿...能不说‘瞒报’俩字儿么?”

雁子放下故事册,伸手帮他理了理皱巴巴的领口:“您说‘那年没敢喊’就行。”她声音轻得像槐花落在杯底,“故事夜不是审判会,是...是给卡在喉咙里的话找条路。”老吴盯着她身后墙上新挂的相框——那是秦奶奶昨天送来的,玻璃底下压着半张泛黄的纸片,写满歪歪扭扭的药名和“秦淑芬 李建国 永不分离”的誓词,“就像这张纸,您想说的,都是该被记住的真。”

老吴的背慢慢直了些,转身时工装裤口袋里掉出个铁皮酒壶。

小禾眼尖,弯腰捡起时闻到股浓烈的高粱酒味:“吴叔,这是?”“我老伴儿走前泡的。”老吴接过酒壶,指腹蹭过壶身的凹痕,“她说我要是敢把当年那事儿带进棺材,就从坟里爬出来揪我耳朵。”他攥着酒壶往台上走,脚步比修六楼电线时还稳。

故事夜的灯在他上台时亮起。

小禾握着话筒的手松了松,清了清嗓子:“今晚第一位讲述者,是陪咱们社区长大的老吴师傅——他要讲的,是1998年夏末的一场雨。”

台下二十来个居民安静得能听见槐花枝上蜜蜂振翅的嗡鸣。

老吴站在光束里,酒壶抵着大腿根:“那年我值夜班,看见三单元顶楼冒烟,第一反应是...是怕担责任。”他喉结滚动得厉害,“我蹲在配电房抽了三根烟,等消防车来的时候,王奶奶的裁缝铺已经烧穿了顶棚。”他突然举起酒壶,对着空气敬了敬,“王姐,我孙子去年结婚,您给做的红盖头还压在箱底。我今天才敢说,当年那烟,我闻见了。”

全场静默得像被按了暂停键。

小禾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她悄悄摸向音响遥控器——这是和周晓芸商量好的,等老吴说完就切短片。

“《七杯酒,三十年》。”周晓芸的声音从操作台传来,投影仪的光在墙上铺开。

第一杯是1990年秦奶奶的“誓词酒”,二锅头泡枸杞,玻璃罐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李建国 秦淑芬”;第二杯是2005年小柯高考失利时,咖啡调的“爬墙葡萄”,青提酒里浮着半颗没剥壳的花生;画面转到2021年暴雨夜,李咖啡的白衬衫浸透雨水,他举着调酒杯喊“共处”,喉结处却洇开一片暗红——那是他胃出血的晚上,偏要守着被洪水困在工坊的居民。

“停。”秦奶奶的声音像块老砖砸进静潭。

所有人转头,见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扶着椅背站起来,手里攥着个裹红布的瓷瓶。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瓷片上,直到站到共享酒柜前。

“我这瓶,埋在老槐树底下三十年。”她掀开红布,酒液在瓶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当年建国说要娶我,我非让他对着酒发誓‘生同寝 死同穴’。”她拔掉木塞,酒气混着槐花甜涌出来,“可他走的时候,我连句软话都没说。”

瓷瓶倾斜的瞬间,台下有人抽了抽鼻子。

酒液坠入刻着“共享”二字的玻璃樽,与老吴的高粱酒、小柯的葡萄酒融成琥珀色的旋涡。

秦奶奶用指腹抹掉眼角的泪:“给所有...说不出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