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峰,一个……想知道答案的人。”陆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石清源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像一台老旧的X光机,想把陆远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陆远迈步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旧纸张、灰尘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地上的每一块地砖都擦得发亮,桌椅的摆放像是用尺子量过。
客厅的墙上,没有挂画,没有挂钟,只挂着一张巨大的、手绘的星钢集团排污管道分布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数据。
而在分布图的正下方,摆着一个玻璃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笑得灿烂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怀里抱着一个篮球。
照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坐。”石清源指了指一张硬木椅子,自己则坐到了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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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倒水,也没有任何客套。
“刘福生那个老滑头,怎么会跟你提起我?”
“我托他找一些星钢的老档案,他提到了您。”陆远回答。
“找档案?”石清源冷笑一声,“找什么档案?找星钢拿了多少次全国劳模的档案?还是找他们给国家贡献了多少利税的档案?”
“找一份二十年前,被定性为‘数据错误’的季度水质监测报告。”陆远平静地说。
石清源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怎么知道?!”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我还知道,那份报告里,苯并芘、挥发酚和氰化物的含量,超过了国家标准的三到五倍。而您因为坚持这份报告的数据是真实的,被扣上‘泄露机密、伪造数据、破坏生产’的帽子,开除了。”
陆远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进石清源内心最深的伤口里。
这些细节,是刘福生的记事本里没有的。这是陆远昨晚结合刘福生提供的线索,利用系统强大的信息检索和逻辑推演能力,从浩如烟海的公开资料和当年的零星报道中,拼凑还原出的真相。
石清源死死地盯着陆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被激怒的困兽。
“你是谁派来的?是他们心虚了,派你来试探我?还是想给我点封口费,让我烂在肚子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都不是。”陆远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想知道答案的人。也是一个……想讨个公道的人。”
“公道?”石清源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指了指墙上那张少年的照片,笑声凄厉而悲怆,“你告诉我,什么叫公道?我儿子,十六岁,白血病!走的时候,连一根完整的头发都留不下!这就是公道?!”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陆远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拿着化验单,拿着我偷偷存下来的水样,我去找厂领导,找市里,找省里!结果呢?他们说我疯了!他们把我关进精神病院!你跟我说公道?!”
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陆远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混杂着烟草和悲伤的味道。
陆远没有反抗,他任由对方揪着。
他只是抬起眼,看着这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轻声说了一句:“所以,您就认了?”
石清源的动作僵住了。
“所以,您就把所有的证据都藏起来,躲在这个屋子里,每天对着图纸和照片,告诉自己,这就是命?”
“所以,外面那几栋楼里,每年都在死人,每年都有新的家庭破碎,每年都有新的孩子躺上病床,您就隔着窗户看着,听着,然后告诉自己,这都和您没关系了?”
陆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石清源的心上。
“你懂什么?!”石清源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试过!我拿命去试过!结果呢?我儿子没了,工作没了,家散了!我还能怎么样?我拿什么去跟他们斗?用我这条老命吗?”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这个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被开除、被关押、被殴打都未曾屈服的男人,在这一刻,防线彻底崩溃了。
陆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安慰。
他知道,对于这样的人,任何廉价的同情都是一种侮辱。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把能重新点燃他心中火焰的火。
许久,石清源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他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陆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