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落时的约定

第十章 雪落时的约定

(一)

雪是后半夜悄无声息落下来的。英子被窗棂上的“簌簌”声惊醒时,天还没亮,只看见窗纸映着片朦胧的白,像蒙了层细盐。她披衣坐起,摸了摸枕边的枣红色灯芯绒棉袄,布料上绣的桃花沾着点绒毛,是王婶昨夜连夜缝上去的。

“醒了?”王婶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点柴火气,“灶上温着粥,快起来喝,不然该凉了。”

英子趿着鞋推开门,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她赶紧缩了缩脖子。院里的石板路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李明远正蹲在井边打水,深蓝色的新棉袄沾着雪粒,他却浑然不觉,木桶撞在井壁上发出“咚咚”响。

“李大哥,雪天别打水了,缸里还有呢。”英子跑过去,想抢他手里的桶绳。

李明远侧身躲开,把打上来的水倒进缸里,溅起的水花在缸沿结了层薄冰。“没事,雪水干净,淘麦子正好。”他抹了把脸上的雪,鼻尖冻得通红,“张大爷说要做麦饼,用新雪水和面,更筋道。”

英子看着他睫毛上沾的雪花,忽然想起王婶给的深蓝色粗布——原本是王婶留着自己做棉袄的,那天她随口提了句“李大哥的棉袄该换了”,王婶第二天就把布裁了。此刻他穿着合身的新棉袄,动作麻利地打水,雪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糖。

“我帮你烧火。”英子转身往灶房跑,裙角扫过雪堆,带起一串细碎的雪粉。

灶房里,张大爷正坐在灶门前添柴,咳嗽比前几天轻了些,看见英子进来,笑出满脸皱纹:“英子来得正好,帮我把那袋新麦仁倒出来晒晒,雪天晾在屋檐下,冻干得快。”

英子应着,解开麻袋绳,麦仁的清香混着雪气飘出来。她抓了把在手里,颗粒饱满,带着点土腥味——是李明远前阵子去后山开垦的荒地种的,他说“自己种的麦子磨面香”。

“英子姐,”老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扛着捆干柴,身上落满了雪,像个移动的雪堆,“你看我带啥回来了!”

英子探头出去,只见老郑把柴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只冻得硬邦邦的野兔,耳朵还留着点血渍。“昨儿在后山套着的,够咱们吃两顿!”他拍着李明远的肩膀,“明儿让王婶给你俩做红烧兔肉,补补!”

李明远刚把水缸灌满,闻言皱了皱眉:“雪天套兔子太险了,下次别去了。”

“怕啥?”老郑咧着嘴笑,“给英子补身子,值得!”

英子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往灶膛里塞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李明远跟进灶房,手里拿着块布,默默帮她擦去沾在发梢的麦仁碎。“别烫着。”他的指尖轻轻扫过她的鬓角,像落了片雪花,凉丝丝的。

(二)

早饭是麦饼配野兔汤。王婶把兔肉剁成块,加了些萝卜炖得烂熟,汤面上飘着层油花,冒着白气。张大爷喝了两碗汤,咳嗽都轻了些,指着麦饼说:“这雪水和面就是不一样,嚼着带劲。”

“那是李大哥用雪水淘的麦子。”英子咬了口麦饼,外皮焦脆,里面却软乎乎的,带着点甜。她偷偷看李明远,他正低头喝汤,棉袄领口露出的脖颈沾着点汤渍,她想递块布过去,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吃完早饭,咱们去扫雪。”李明远放下碗,抹了把嘴,“雪再积厚了,路就没法走了。”

老郑立刻接话:“我去拿扫帚!”

张大爷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也去帮忙,活动活动筋骨。”

“您歇着吧。”英子和李明远异口同声地说,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英子赶紧低下头,舀了勺汤,烫得舌尖发麻也没敢作声。

扫雪时,老郑拿了把大扫帚,呼哧呼哧地扫院门口的路,雪沫子溅得满身都是。李明远拿铁锹铲台阶上的冰,英子跟在后面,用小扫帚把碎雪扫到两边。她的棉帽上落了层雪,像顶着团棉花,李明远回头看见,伸手帮她掸掉,指尖碰到她的帽檐,两人都顿了顿。

“英子姐,你看!”老郑忽然指着东边的山,“太阳出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雪云裂开道缝,金红色的阳光涌出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远处的松树挂满了雪,像插满了,屋檐下的冰棱也闪着光,像串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