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钻进藕塘时,裤腿已经被芦苇划得稀烂,脚踝处的伤口泡在泥水里,泛起一阵钻心的疼。他顾不上这些,猫着腰在荷叶间穿行,手里紧紧攥着那片焦艾叶——这是从张大夫药筐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此刻倒成了支撑他往前走的凭据。
藕塘比想象的大,墨绿色的荷叶层层叠叠,遮住了头顶的天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叶缝落下来,在浑浊的水面上晃出细碎的银点。空气里弥漫着淤泥的腥气和荷叶的清香,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李明远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也有这么一片藕塘,每到夏天,他就跟着表哥去采莲蓬,表哥总说“藕在泥里藏得深,才长得瓷实”,那时不懂,现在踩着没膝的淤泥,倒突然品出了几分意思。
“哗啦——”身后传来水声,是有人追进了藕塘。李明远的心猛地一提,赶紧往荷叶更密的地方钻,后背紧紧贴着一根粗壮的荷梗,连呼吸都放轻了。
“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跑了!”是伪军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呵斥,“松井少佐说了,找不到人,咱们都得遭殃!”
“这破塘子跟迷宫似的,哪找去?”另一个声音抱怨着,“我看八成是沉塘底了,这淤泥能陷死人。”
脚步声在不远处的荷叶间踩过,泥水“咕叽咕叽”地响,离他越来越近。李明远能看见伪军的军靴尖从荷叶缝里露出来,沾着黑乎乎的淤泥,像两只丑陋的蛤蟆。他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刘三给的短刀,刀鞘是用旧布缠的,此刻被泥水浸得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一只青蛙突然从他脚边蹦起来,“扑通”跳进水里,惊得荷叶一阵摇晃。
“在那儿!”伪军的喊声像炸雷,紧接着就是拉动枪栓的“哗啦”声。
李明远来不及多想,猛地矮身钻进更深的淤泥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在荷叶丛中。冰冷的淤泥裹住身体,压得他胸口发闷,却也挡住了视线。他听见伪军的脚步声在周围绕了两圈,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嘴里还嘟囔着“肯定跑远了,这鬼地方谁待得住”。
直到听不见动静,李明远才从淤泥里挣扎出来,浑身都裹着黑泥,像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炭。他瘫坐在荷叶上,大口喘着气,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额角的血,在下巴上汇成一道黑红的水流。
夕阳西沉时,他终于摸到了藕塘的尽头。岸边是片茂密的柳树林,树影里隐约有灯光在晃。李明远警惕地躲在树后观察了半晌,见那灯光始终稳稳地亮着,不像有埋伏的样子,才悄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