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接过那封信,指尖在纸角轻轻一捻。他没有立刻拆开,也没有动身去前厅。楼舒婉既然已经等了半刻,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他抬脚往账房走。
账房门口几个学徒正低头抄录单据,听见脚步声齐齐抬头。看见是他,有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上一章的事还热着,乌家闹事的三人被当场按住,消息早传遍整个苏府。谁都知道这位表少爷不好惹。
老账房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本厚册子,见他进来,脸上立刻堆出笑:“谢公子来了,正好正好。新策试行之前,总得把旧账理一理,心里才有底不是?”
他说着,双手将账本递出。
谢无妄没接得太急。他慢条斯理地坐下,才伸手拿过那本账。封皮是深褐色牛皮纸,边角压得平整,字迹工整,墨色均匀。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翻开第一页,是去年春末的原料采买记录。
他扫了一眼,不动声色。
继续往下翻。第三页写着“三月初七购青盐二百斤”,旁边还有红笔批注:“价优量足,入库南仓”。
谢无妄合上账本,闭眼。
脑海中浮现出一段画面——三月十七,南仓管事登记入库皮蛋三千枚,银两结算于次日午时。这笔货用的就是青盐腌制。而官道通行记录显示,当年春寒,盐路封山至三月二十才通。
他睁开眼,看向老账房:“你说这账是去年的?”
“正是。”老账房点头,“每一笔都经我手核对,绝无差错。”
“那我问你,三月初七买的青盐,是从哪来的?”
“这……自然是采买所得。”
“可我记得,盐路封山到三月二十。你这账上写的‘初七采购’,莫非是飞过去的?”
账房脸色一僵。
还没等他开口,谢无妄又翻到第七页:“这两笔预付款,八百两,记作‘客户毁约退还’?”
“是有此事。”老账房强撑着,“两家商号临时变卦,订金退回,咱们还赔了定金损失。”
“哦?”谢无妄冷笑,“那你知道现在这两家还在跟苏家合作吗?上个月还下了布匹订单。要是他们听说自己毁了约,要不要来领退款?还是说,要告苏家伪造文书?”
屋里一片安静。
抄账的学徒停了笔,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有人偷偷抬头看谢无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最后,谢无妄翻到汇总页:“原料损耗率三成六?去年实际出库与成品比,最高的一次是一成七,还是因为暴雨耽误晾晒。你这儿倒好,直接翻倍。苏家做的是皮蛋,不是金蛋,也没拿金粉裹壳。”
老账房额头开始冒汗。
“许是……记录有误。”他声音低了几分。
“记录有误?”谢无妄把账本“啪”地合上,“那你告诉我,这账是谁写的?用的可是苏家印泥?盖的可是你亲笔花押?要是送去官府查伪,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
老账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谢无妄站起身,把账本放回桌上:“我不动你。但这本账不能入档。明日我会交一份《账务合规七则》给苏姑娘,以后凡经手账目的人,都要照章办事。谁再敢乱改一笔,别怪我不讲情面。”
他说完就走。
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纸页微微翻动。没人敢拦,也没人敢说话。
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老账房:“你年纪大了,记错事很正常。但背后指使你的人,未必会替你扛罪。”
门关上。
账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老账房坐在那里,手还在抖。他知道事情败了。更可怕的是,谢无妄根本没靠外力,也没查什么凭证,只是看了一眼,就说中了所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