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同福客栈沉浸在一片慵懒的微热里,窗外树影纹丝不动,只有远处三两声虫鸣有气无力地应和着。
空气稠得能拧出油来,连最碎嘴的吕秀才都有些蔫了,镜片后的一双眼皮艰难地抵抗着地心引力。
佟湘玉刚点完账,啪嗒一声,柜台上的小算盘也像是被这天气拖累着滑了下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打个哈欠舒缓精神,靠近后厨的墙根处,空气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
不是白展堂那种快得只剩残影的闪身,也不是吕青柠推理案情时那种思维跳跃的抽象感,更像是水潭深处冒出的一个巨大气泡,带着令人不安的湿闷感,“啵”地一声碎裂开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像破水而出般猛地摔在客栈光洁的地面上。
大堂里的静谧瞬间被砸得粉碎。
所有能瞌睡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能动的身体齐刷刷向后弹开数尺。
郭芙蓉反应最快,护犊子般将吕青柠、吕青橙和莫小贝一把薅到身后。
“秀才快退!”她声音紧绷,左手已微微扬起。
那人挣扎着站起,身形魁梧异常,仿佛一座活动的、用岁月和风霜垒砌的石像。
他穿着粗陋的兽皮,用某种坚韧的藤蔓随意捆扎着,勉强遮体。
蓬乱纠结的长发及腰,其间夹杂着枯草和小树枝,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几乎遮住口鼻的胡须,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暗夜荒原里走投无路的野狼捕捉到唯一的光源,警惕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渴求与焦灼。
一股混合着土腥、汗馊和淡淡血腥的浓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布满厚茧和细碎伤口的大手紧紧攥着一块看起来异常坚硬的黑石,手掌因用力而紧绷。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警惕的众人,最终钉在佟湘玉身上——她的装扮在微暗的烛光里最为显眼。
喉咙里发出几个干涩、喉音浓重、结构异常简单的音节,短促、喑哑,像是石头摩擦。
“#@%… 雷…火…借!”
他的目光越过佟湘玉,急切地投向后面炉灶的方向,那里灶火的余烬映在土壁上,拖曳出变幻的橘红色光影。
佟湘玉惊得往后一缩,“哎呦额滴个神呀!这哪里蹦出来的山大王?借啥?火?”
她捏紧了手帕捂在胸口,好像能挡一挡这扑鼻的“野味”。
邢捕头一个哆嗦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亲…亲娘啊!”
他只觉眼前发黑,“这野人模样招兵买马都费劲,怕是要影响额升迁的仕途啊!”
一只手在腰间摸索,却只摸到个昨晚吃剩的鸡骨头。
白展堂早一个鹞子翻身挡在掌柜的前面,指如疾风快如闪电,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含而不发。
郭芙蓉也一个箭步上前,排山倒海的架势蓄势待发:“哪来的妖怪?敢在同福客栈撒野!”
只是眉头紧锁,排山倒海的真气只在掌心涌动,迟迟未发。
李大嘴躲在郭芙蓉庞大的身躯后头,声音打颤:“娘咧,这、这别是山魈成了精吧?闻着…呃…像在河边滩地上晒了仨月的臭鱼烂虾……”
一片混乱嘈杂中,阿楚早已熟练地将挂在胸口的折叠直播设备弹出,手指轻点激活。
淡蓝色的虚拟屏幕瞬间在她眼前展开,悬停在空中。
晏辰默契地侧身半步,站到阿楚的侧后方,既能随时看护,又不出现在镜头里遮挡视野,姿态风流倜傥。
“家人们!”阿楚声音清亮如珠落玉盘,驱散了部分空气中的凝滞感,带着一丝戏谑的惊讶,“深夜劲爆直击!直播间惊现‘不速之客’,现场索要‘雷火’!家人们快起来看神仙——呃,也许是野人!傻妞,全局扫描加声纹分析走起!”
“要得!”傻妞清脆的川音响起,眼中蓝光瞬间如探照灯般将高大“野人”笼罩其中,细微的嗡鸣声响起。
“声纹资料对比中……形态特征扫描匹配中……”她语速飞快,字正腔圆。
铁蛋像个门神似的杵在晏辰和阿楚身侧,圆滚滚的金属脑袋微微偏转,电子眼锁定那野人手里的黑石,东北腔儿自带解说buff:“诶嘛,瞅这石头上锛砍斧凿的痕迹,这硬度……不像装滴啊!不过老铁,大晚上搁这儿玩Cosplay挺敬业,就这味儿忒冲了点嘿!”
他还夸张地伸出机械手指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吕秀才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强作镇定,嘴却停不下来:“子曰,有朋自远方来…虽人兽皮蒙体,亦当以礼待之…然其形貌实属骇人听闻,言语更是古奥莫测!子曰…”
莫小贝不耐烦地打断他:“夫子歇歇吧!嫂子,用不用我先给他压压惊?”
她周身微不可查的气息流转了一下,空气似乎更沉了几分。
白敬琪却是一下子跳出来,甩了甩特意留长的额发,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转身挡住吕青橙的视线,摆出自认风流倜傥的架势:“哗擦!什么妖魔鬼怪,敢吓唬我家橙子?小爷我这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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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青橙小圆脸一红,小手一推白敬琪:“敬琪哥哥一边儿去!什么嘛!谁是你家的!有危险我和姐姐也会打架!”
她的小拳头握紧,又羞又气。
“肃静!”祝无双清叱一声,宛如一股清泉注入燥热凝滞的空气,“龙傲天!”
“收到,老婆大人!”龙傲天用粤语回应,双手在腰间小布包上飞快摸索,两枚比铜钱略大、边缘闪着金属寒光的古怪机括已被他夹在指间,动作行云流水。
吕青柠则是拉着妹妹和莫小贝迅速退到视野开阔、无遮挡物的角落,小脸绷得紧紧:“保持距离!未知即危险!”
燕小六的唢呐刚摸出一半,看着白敬琪手里那黑洞洞的家伙,顿时底气全无:“俺…俺替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谢谢各位先……”
声音渐低,默默又把唢呐塞了回去。
恰在此时,傻妞眼中蓝光大盛,发出清晰的“嘀”一声提示:“老板、老板娘,扫描匹配完成!生命体征分析:高活性类人生命体,无已知病原体威胁。语言识别:疑似原始上古语系残留碎片。目标手持燧石符合早期火种采集工具特征。综合数据库比对……时空震荡点回溯路径确认!高度匹配定位为:新石器时代!中国黄河流域流域族群!目标为:燧人氏!”
“燧…燧人氏?!”佟湘玉眼睛瞪得溜圆,一口气没喘匀,手帕掉在了地上。
“握草!祖宗啊!”李大嘴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天!燧人氏?钻木取火那位?!】
【家人们谁懂啊!祖宗半夜敲门来了!】
【他是不是在说‘雷火’?远古发音?我汗毛倒竖!】
【扫描确认!真的是穿越祖宗!】
【别跪啊!主播拦住那个胖伙计!快把打火机给祖宗!】
阿楚面前的虚拟屏幕顷刻被弹幕组成的白色洪流淹没。
她看着弹幕又看看眼前这位茫然中带着极度焦躁的“祖先”,瞬间明了。
她一把拦住正要跪下去的李大嘴:“大嘴!站好!祖宗见不得咱们膝盖软!”
她抬头看向燧人氏,燧人氏那双写满警惕与不解的眼也正死死盯着傻妞眼中的蓝光,喉间发出低沉的、类似野兽护食的呜咽,捏着燧石的手背青筋鼓起更高,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扑向那让他感到恐惧的蓝光源头。
阿楚压下瞬间的眩晕感,大脑急速运转:原始语系……火……恐惧蓝光……不能让他产生被威胁的误解!
她当机立断,瞬间开启腕表上一个按钮,指尖轻点。
悬浮的全息投影画面陡然一变!
不再是复杂的直播界面数据流,而是将捕捉到的那条最核心的弹幕以巨大、高亮、完全由燃烧火焰组成的动态象形文字呈现出来:
【教他用打火机!】
炽烈的、跃动的、仿佛蕴藏无限温暖的“火”字(古篆体变体),熊熊燃烧在所有人头顶的空气中!
燧人氏浑身猛地一震!
那警惕的、准备攻击的姿态瞬间凝固。
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那悬浮在空中、正在“燃烧”的巨大火焰符号,一双野性燃烧的眸子被映照得亮若星辰。
喉咙里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粗重、急促的呼吸。
“借…火…”他似乎终于明白对方没有恶意,又艰难而笨拙地重复着自己唯一能表达的、迫切的需求词汇,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动态燃烧的火焰,那眼神里充满了刻在基因深处的敬畏与无比的渴望,仿佛看到了救赎与延续的光芒。
“铁蛋!”晏辰低喝一声,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衣袖翻动的残影。
铁蛋会意,早已从他的随身装备包中摸出一个崭新的、火红磨砂外壳的、造型小巧的加长打火机。
“哔哔”两声,铁蛋的电子音响亮:“背景音乐——来一首火的礼赞!”
嘹亮、厚重、充满远古祭祀感的鼓点和悠远埙声恰到好处地响起,瞬间在客栈内回荡开来,仿佛来自远古大地的召唤。
晏辰已将那枚小小的打火机牢牢握在手心,他快步上前,却不是走向燧人氏,而是径直绕过他,走到方才燧人氏目光死死盯着的那片墙壁前——墙上映着厨房炉灶的余烬光影。
他动作轻柔而有力地将打火机放在那片温暖光影的中心地面上。
指尖如同抚摸爱人般滑过打火机的磨砂表面,然后缓缓直起身,优雅地、一步一顿地向后退开数步。
整个过程,晏辰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眼神平和而坚定地看着燧人氏,摊开了双手,掌心向上。
他用行动传达出无言的信号:“此为火之源,请自取。”
燧人氏的视线跟着晏辰的动作移动,从地面上的“神物”,慢慢移到晏辰摊开的双手和温和的眼神上。
那燃烧的火焰符号、庄重的鼓乐、对方毫无敌意的举动……他那颗被未知恐惧填满、时刻准备搏杀的心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温水浸润着。
他眼中的狂兽般的警惕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一的是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与探索的欲望。
小主,
他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那步子极其沉重,仿佛拖动着千年时光的链条,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他的身体依旧绷紧着防御的弓弦,但目光已被地上的小红盒子完全吸住。
终于,他走到了打火机前。
他没有立刻去碰,而是缓缓地蹲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头巨兽降落在溪流边饮水。
粗糙黝黑的手指离那光滑漂亮的现代器物不到一寸,微微颤抖着,似乎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它,或者,怕它会像幻觉一样消散。
他再次抬起眼,看向晏辰,喉结滚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询问确认。
晏辰点了点头,笑容温煦似春水:“放心试试。你的祖先指引着我们点亮每一粒火焰种子。”
燧人氏似乎听懂了那份鼓励和期待。
他终于下定决心,粗粝、覆盖着厚厚茧子、沾满泥土和细小伤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带着无上的虔诚,笨拙地捏住了那个冰冷的、光滑的红色塑料打火机。
入手很轻,触感是陌生而奇异的。
他学着刚才晏辰展示时大拇指滑过的方向,用自己粗大的手掌,极不协调地、用力向下按压!
嗤——
一道金红色、笔直而稳定的“火柱”,应声从他的拇指下骤然喷发!
“嗬——!”燧人氏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巨大的身躯剧烈一震,双眼暴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