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缝里钻出几茎半枯的艾草,混着墙根下隔夜的露水气味,往人鼻尖里钻。
阿楚刚睁开眼,就被头顶横斜的飞檐吓了一跳,那上头蹲坐着的石狮子嘴里还叼着枚生了锈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
“晏辰欸,你看这周遭,莫不是那《新聊斋》里头的场景哦?”她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突然换上的月白襦裙。
晏辰正低头研究自己腰间系着的玉带,闻言抬眼扫了圈,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笼在薄雾里晃,倒像是浸在水里的烛火。
“看这宅子的形制,倒像是……”他话没说完,就见前方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头飘出个穿青布衫的小斯,手里举着盏油灯,脸白得像敷了层薄粉。
阿楚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尾音却忍不住往上翘,“是梅三娘那一段啦!我跟你讲哦,这个故事超带感的,那个王安旭坏得冒泡欸!”
晏辰挑眉,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下,惹得阿楚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却泛了点红。
“待会儿见了王安旭,可别对着人家流口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阿楚气鼓鼓地瞪他。
小斯显然没注意到墙根下的两人,只举着灯往门外卖力照了照,嘴里嘟囔着“奇怪,明明听到有动静”,转身要关门。
阿楚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晏辰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迈了进去。
“这位小哥不好意思啦,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借贵地歇个脚哦。”阿楚笑得眉眼弯弯,台湾腔软软糯糯的,小斯手里的油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灯芯在青砖上滚了两圈,灭了。
小斯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指着他们两个,“你……你们是怎么……”
晏辰适时地掏出块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月光从门楣漏下来,刚好照在银面上。
“我二人途经此地,恰逢天色已晚,还望小哥行个方便。”他说话时故意放缓了语速,眼角的余光瞥见阿楚正在偷偷憋笑。
小斯的目光瞬间被银子吸住,喉结动了动——哦不行,这个词也不能用。他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灯台,转身就往里跑,“你们等着,我去通报我家公子!”
阿楚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凑到晏辰耳边,热气几乎要喷到他颈侧,“你看你哦,一出手就这么阔气,等下被当成肥羊宰怎么办啦?”
晏辰侧过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那正好,让他们见识下,什么叫‘人为财死’。”
阿楚被他眼神看得心尖发颤,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要死哦,在这里说这些。”
正闹着,就见回廊那头走来个穿锦袍的男子,面如冠玉,手里摇着把檀香扇,步态从容,正是这处宅院的主人,王安旭。
“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他说话时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像淬了冰,落在两人身上时带着审视。
阿楚刚要开口,就被晏辰抢先一步,“我二人是远方来的客商,错过了宿头,想借贵府暂歇一晚,必有重谢。”
王安旭的目光在阿楚脸上转了圈,突然笑了,“这位姑娘生得好俊,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阿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来了,这货果然是个登徒子。
“公子过奖啦,”她故意捏着嗓子学戏腔,“我家夫君可比我好看多了哦。”
晏辰配合地揽住她的肩,手指在她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内子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王安旭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扇子摇得更快了,“哪里哪里,二位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廊下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得墙上的爬山虎影子张牙舞爪。
阿楚突然想起剧情,偷偷拽了拽晏辰的袖子,“等下会遇到那个叫陈楚慧的小姐啦,就是王安旭的表妹,后来被梅三娘害了的那个哦。”
晏辰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见前方月亮门里走出个穿粉色衣裙的少女,手里提着个食盒,看见王安旭就娇声唤道:“表哥。”
阿楚眼睛一亮,拉着晏辰往柱子后缩了缩,压低声音:“来了来了,经典场面要开始了啦!”
就听陈楚慧走到王安旭面前,把食盒递过去,“表哥,我给你做了些莲子羹,你尝尝看。”
王安旭接过食盒,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还是表妹最疼我。”
阿楚在柱子后跟着小声说,声音激动得发颤:“接下来他要推脱说自己不饿了啦!”
果然,王安旭打开食盒看了看,又合上,“今夜有些乏了,明日再尝吧。”
陈楚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温顺地应着:“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她走了,阿楚才从柱子后探出头,拍着胸口,“我的天哦,这还原度也太高了吧!”
晏辰捏了捏她的脸,“小心被发现。”
两人正说着,就见王安旭转身往书房走,路过他们藏身的柱子时,突然停下脚步,“二位还不跟上?”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去。
小主,
书房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墙上挂着幅山水画。
王安旭请他们坐下,又让小斯上了茶,才慢悠悠地开口:“看二位不像寻常客商,倒像是……”
“像什么哦?”阿楚抢在晏辰前面开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这茶也太苦了吧,比中药还难喝欸。”
晏辰放下茶杯,接过话头:“我二人确实有些特殊,说来不怕公子笑话,我们是……说书的。”
王安旭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说书的?”
“是啊,”阿楚立刻接话,手舞足蹈起来,“我们最会说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啦,保证听得你一愣一愣的哦!”
晏辰在一旁补充:“若是公子不嫌弃,今夜我二人便说段故事给公子解闷。”
王安旭沉吟片刻,扇子在掌心敲了敲,“哦?那倒要听听了。”
阿楚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窗外飘过个白影,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她心里一紧,拉了拉晏辰的袖子,“是梅三娘啦!她肯定在外面偷看哦!”
晏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月光下,窗纸上印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长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
“那我们就说段《画皮》的故事吧。”晏辰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窗外。
窗纸上的影子明显顿了一下。
阿楚立刻反应过来,配合着说:“从前有个书生,遇到个绝色女子,谁知那女子竟是个画皮鬼,专以人心为食哦……”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安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们胡说什么!”他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书架,上面的书掉下来好几本。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我们只是说故事啦,公子何必当真哦。”阿楚试图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无辜。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王安旭脸色更白了,“怎么回事?”
三人冲到门口,就见院子里躺着个丫鬟,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没了气息,而她的身后,那道白影一闪,就消失在假山后。
“啊——”阿楚下意识地尖叫一声,躲到晏辰身后。
晏辰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王安旭,“公子,这……”
王安旭显然也吓坏了,嘴唇哆嗦着,“快……快叫人来!”
小斯们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这场景都吓得魂不附体。
混乱中,阿楚凑到晏辰耳边,“怎么办啦,好像被我们搞砸了哦,原剧情里没这段的吧?”
晏辰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想办法脱身再说。”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官服的人带着几个捕快匆匆赶来,看到王安旭就拱手:“王公子,发生何事?”
王安旭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还在发颤:“张捕头,我……我家丫鬟被人杀了!”
张捕头蹲下身检查了一番,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阿楚和晏辰身上,“这两位是?”
王安旭刚要说话,阿楚突然开口,台湾腔里带着点慌乱:“我们是路过借宿的啦,什么都不知道哦!”
张捕头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深夜借宿,又恰逢凶案,恐怕二位要跟我回衙门一趟了。”
“欸?为什么啦!”阿楚不乐意了,“我们是无辜的欸!”
晏辰拉住她,对张捕头说:“官府办案,我等自然配合,只是还请捕头明察,不要冤枉好人。”
张捕头点点头,“那是自然,带走。”
两个捕快立刻上前,就要来拉他们。
晏辰往旁边躲了躲,“不必劳烦,我们自己走。”
阿楚被晏辰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嘴里还在嘟囔:“真是倒霉透顶了啦,早知道就不来这个鬼地方了哦。”
走过月亮门时,她突然看到假山后闪过一抹红色,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梅三娘的颜色吗?
夜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灯笼剧烈摇晃,光线忽明忽暗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县衙的牢房比想象中还要潮湿,墙角堆着些干草,散发着霉味。
阿楚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皱着鼻子抱怨:“这里好臭哦,比夜市里的臭豆腐还难闻欸。”
晏辰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嘴角勾了勾,“委屈我们阿楚了,等出去了,我请你吃遍台北夜市。”
“这还差不多啦,”阿楚哼了一声,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说那个梅三娘会不会再来搞事哦?王安旭看起来好怕她的样子欸。”
晏辰刚要回答,就听到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张捕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包袱,“二位,王公子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一场误会,让我放你们走。”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他这么好心哦?”阿楚嘀咕着,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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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辰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是他们穿来的衣服,还有些碎银子。
“多谢张捕头。”他点点头,拉着阿楚往外走。
出了县衙,月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霜。
“现在去哪里啦?”阿楚问,打了个哈欠。
晏辰看了看四周,“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做打算。”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见前面巷子口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身形窈窕。
阿楚心里一紧,拽了拽晏辰的袖子,“是梅三娘啦!”
晏辰停下脚步,刚想说绕路走,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一张极美的脸,眉眼间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妖异,她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笑,“两位,好兴致。”
阿楚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往晏辰身后缩了缩。
晏辰挡在她身前,沉声道:“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梅三娘掩唇轻笑,笑声像银铃一样,却让人觉得后背发凉,“我只是好奇,哪里来的两个异乡人,竟敢在王安旭面前说画皮的故事。”
“我们只是随口说说啦,姑娘不要当真哦。”阿楚赶紧解释。
梅三娘的目光落在阿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小娘子,说话倒是有趣,只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她突然抬手,指尖弹出一道红光,直冲向阿楚。
晏辰反应极快,一把将阿楚推开,自己侧身躲过,红光打在旁边的墙上,“啪”的一声,石屑纷飞。
“我靠!”晏辰忍不住爆了句英文口头禅。
梅三娘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你说什么?”
阿楚趁机拉着晏辰就跑,“快跑啦!”
两人一路狂奔,身后传来梅三娘的笑声,带着戏谑,“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们……”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听不到笑声了,二人才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啦,”阿楚拍着胸口,脸色发白,“她好凶哦!”
晏辰喘匀了气,看着她,“没吓到吧?”
阿楚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好有你啦。”
晏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调皮。”
就在这时,旁边的客栈门“吱呀”一声开了,店小二探出头来,“客官,住店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