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砖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墙根下几株半死不活的狗尾巴草正被穿堂风摁得直鞠躬。
阿楚抬手扯了扯身上那件浆得硬邦邦的粗布褂子，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像是在砂纸堆里打了个滚。
晏辰正踮着脚往街对面瞅，腰间那串不知从哪摸来的劣质玉佩叮当作响，与他此刻故作深沉的表情形成绝妙反差。
“瞅见没，那幌子上写的‘悦来客栈’，”阿楚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人，“就冲这名字，我赌一袋瓜子，李卫今晚准在这儿跟人掐架。”
晏辰慢悠悠转过头，手指在下巴上虚虚一刮，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赌就赌，”他伸手捏住阿楚耳边一缕碎发，指尖故意在耳廓上蹭了蹭，“输了的人，今晚得给我暖被窝。”
阿楚挑眉，反手拍开他的爪子，却顺势勾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两人距离瞬间缩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地步。
“暖被窝可以，”她声音压得极低，气吐如兰，“但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心甘情愿。”
晏辰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街对面突然传来掀桌子的巨响。
两人同时转头，眼里瞬间燃起同款兴奋的火苗。
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衫的公子哥正被两个壮汉摁在地上，他嘴里骂骂咧咧，挣扎间头上的方巾都滑到了脖子上。
“这不是十爷吗？”阿楚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果然跟剧里一样，走到哪儿都像个炮仗。”
晏辰点头，手指点了点街对面那个正叉着腰骂人的瘦高个。
“快看李卫，那小眼神，欠揍得恰到好处。”
李卫猛地挣脱开捕快的拉扯，梗着脖子冲十爷嚷嚷：“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好老子吗？真要论能耐，你连给爷提鞋都不配！”
阿楚和晏辰在街这边同步张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接道：“有本事你别跑，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按捺不住的激动。
十爷被这话噎得脸都紫了，指着李卫的手抖个不停：“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刁民敢如此放肆！”
“来了来了，经典台词打卡。”阿楚悄悄拽了拽晏辰的袖子。
晏辰正看得入神，被她一拽差点踩到旁边小贩的菜篮子，踉跄着扶住阿楚的腰才站稳。
“小心点，”他顺势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摔断腿可就没法看李卫耍宝了。”
阿楚拍掉他的手，刚要反驳，就见李卫突然往地上一躺，手脚并用地开始撒泼，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哎哟喂，官爷打人了！”他扯着嗓子嚎，声音穿透力堪比戏台子上的花脸，“皇亲国戚仗势欺人啦！有没有天理啊！”
十爷带来的随从顿时傻了眼，举着拳头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阿楚看得直乐，捅了捅晏辰：“瞧见没，这才叫专业碰瓷，比咱们小区门口那几个大爷厉害多了。”
晏辰摸着下巴点头，突然眼睛一转，拉着阿楚就往街对面跑。
“干嘛去？”阿楚被他拽得踉跄。
“帮场子啊，”晏辰跑得飞快，粗布裤子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好歹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男主。”
两人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到前面时，李卫正被一个随从拽着后领提起来。
“住手！”晏辰突然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得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身上，李卫趁机挣脱束缚，揉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十爷皱着眉上下打量阿楚和晏辰，见两人穿着普通却气度不凡，一时摸不准来路。
“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本王的闲事？”十爷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傲慢。
阿楚刚要开口，晏辰突然抢先一步，拱手作揖的姿势学得有模有样，表情却一本正经得滑稽。
“在下姓晏，这是内子姓楚，”他故意把“内子”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眼角余光瞥见阿楚瞬间瞪圆的眼睛，强忍着笑意继续说道，“方才路过此地，见这位爷与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误会，不如各退一步，相逢即是有缘嘛。”
十爷显然没料到会冒出这么两个程咬金，脸色更难看了。
“误会？”他指着李卫，声音陡然拔高，“他冲撞本王，还敢出言不逊，这叫误会？”
李卫梗着脖子接话：“谁冲撞你了？明明是你家奴才先动手掀了我的摊子！”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阿楚赶紧上前打圆场，脸上堆起标准的社交假笑。
“这位爷息怒，”她朝十爷福了福身，动作算不上标准却也像模像样，“我家这位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不过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不如……”
她话没说完，李卫突然跳出来指着十爷：“什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谁让他狗眼看人低！”
阿楚嘴角的笑容僵了僵，转头看向李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
小主，
晏辰在旁边低笑，凑到阿楚耳边用气声道：“瞧见没，这就是你想救的男主，纯纯一个杠精。”
阿楚没好气地肘击他腰侧，却被他顺势抓住手腕。
“疼疼疼，”晏辰故意夸张地叫了一声，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内子下手真狠，看来今晚暖被窝的事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蚊子振翅。
李卫张大了嘴，十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连那几个随从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阿楚感觉耳根子都在发烫，用力甩开晏辰的手，低声骂道：“作死啊你！”
晏辰笑得更欢了，正要再说点什么，十爷突然重重哼了一声。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甩了甩袖子，看阿楚和晏辰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疯子，“本王懒得跟你们纠缠！”
说罢，他狠狠瞪了李卫一眼，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走了。
李卫望着十爷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看向阿楚和晏辰，表情有些复杂。
“多谢二位刚才出手相助，”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只是……刚才那位爷说的暖被窝……”
阿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正要解释，晏辰已经抢先开口。
“随口胡说的，小兄弟别往心里去，”他拍了拍李卫的肩膀，笑得一脸坦荡，“我跟我家内子就喜欢开玩笑。”
李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两人身上那件明显不合时宜的粗布褂子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看二位也不像本地人，这是要往哪儿去？”
阿楚刚要回答，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官兵的吆喝声。
“都让让！都让让！抚台大人巡街！”
晏辰眼睛一亮，拉着阿楚就往路边躲，嘴里还不忘叮嘱李卫：“快蹲下，是于振甲来了！”
李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却还是下意识地跟着蹲了下去。
三个人挤在一棵老槐树下，只露出三颗脑袋望着街道尽头。
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八抬大轿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下格外显眼。
阿楚看得眼睛都直了，悄悄拽了拽晏辰的袖子：“快看轿帘，等会儿于振甲会掀帘看一眼路边的乞丐，然后说那句‘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
晏辰点头，目光紧紧盯着那顶轿子。
果然，轿子行到不远处时，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露出一张清瘦正直的脸。
于振甲的目光扫过路边蜷缩的乞丐，眉头微蹙，随即放下轿帘，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
几乎是同时，阿楚和晏辰在树下同步小声重复：“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李卫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拉了拉晏辰的衣角：“你们认识抚台大人？”
晏辰刚要回答，突然瞥见仪仗队后面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打扮像是衙门里的捕快，却眼神闪烁地盯着于振甲的轿子。
“不对劲，”晏辰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那几个人不是于振甲的人。”
阿楚也注意到了，眉头微微蹙起：“看他们腰间的腰牌，像是九门提督府的人。”
李卫听得更糊涂了：“九门提督府的人跟着抚台大人干嘛？”
晏辰没回答，眼睛紧紧盯着那几个捕快的动向。
轿子刚走过街角，那几个捕快突然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其中一个还悄悄往轿夫脚下扔了个什么东西。
“不好！”晏辰低喝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阿楚和李卫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跟了上去。
晏辰跑得飞快，在那东西快要被轿夫踩到的瞬间，猛地扑过去一把将其抓在手里。
那是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石子，上面还沾着些白色粉末。
“你干什么！”一个捕快厉声喝道，伸手就要来抢。
晏辰顺势往旁边一躲，将油纸包递给紧随其后的阿楚：“收好！”
阿楚反应极快地把东西揣进怀里，抬头就看见那几个捕快已经围了上来。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冲撞抚台大人仪仗，”为首的捕快亮出腰牌，脸色阴沉，“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李卫见状赶紧上前：“误会，他不是故意的……”
“没你的事！”捕快粗暴地推开李卫，伸手就要去抓晏辰。
晏辰侧身避开，突然对着捕快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这招栽赃嫁祸也太拙劣了，”他慢悠悠地说道，“以为把这东西扔到轿夫脚下，就能让于大人摔个好歹？”
捕快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阿楚在旁边补充道：“这白色粉末看着像是滑石粉，沾到鞋底容易打滑，真是好手段啊。”
李卫这才明白过来，指着捕快们怒喝道：“你们是何人指使的？竟敢对抚台大人下黑手！”
捕快们显然没料到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会看穿他们的伎俩，一时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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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捕快咬了咬牙：“胡说八道！给我把他们都抓起来！”
眼看就要动手，阿楚突然朝着轿子的方向大喊：“于大人！有人想害您！”
这话喊得又急又响，轿子瞬间停了下来。
轿帘再次被掀开，于振甲探出头，目光落在纠缠的众人身上，表情严肃。
“发生了何事？”
捕快们的脸色彻底白了。
晏辰朝着于振甲拱了拱手，语气从容不迫：“启禀大人，方才属下发现这几位公差形迹可疑，似乎想对大人不利，故而出手阻止。”
他故意把“属下”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成功让于振甲皱起了眉头。
“你是何人？”
“在下晏辰，”晏辰面不改色地胡诌，“乃是微服私访的御史，恰巧路过此地。”
这话一出，不仅于振甲愣住了，连阿楚和李卫都惊呆了。
阿楚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却还是配合地朝于振甲福了福身：“妾身楚氏，见过大人。”
于振甲显然有些怀疑，却也不敢贸然得罪可能是御史的人，只能挥了挥手：“把这些人带回衙门审问。”
他的护卫立刻上前，将那几个捕快反手绑了起来。
捕快们还在挣扎：“大人！我们是九门提督府的人！”
于振甲冷哼一声：“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冲撞仪仗，意图不轨，都得按律法处置！”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晏辰和阿楚一眼，才重新放下轿帘。
仪仗队再次启程，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那几个捕快被押着往相反方向走去，路过晏辰身边时，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我们记住你了！”为首的捕快恶狠狠地说道。
晏辰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得像朵花。
等仪仗队走远了，李卫才凑过来，一脸崇拜地看着晏辰：“你真是御史大人？”
晏辰哈哈一笑，揽住阿楚的肩膀：“当然不是，骗他们的。”
李卫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阿楚没好气地拍了拍晏辰的胳膊：“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拆穿了怎么办？”
“拆穿了就跑呗，”晏辰说得轻描淡写，突然低头凑近阿楚的耳朵，“再说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阿楚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泛起红晕，伸手推开他：“少来这套。”
晏辰低笑，转头看向李卫：“此地不宜久留，那几个捕快的同党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李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悦来客栈：“我知道那有个后院，平时没人去，咱们可以去那儿躲躲。”
三人刚走到客栈后门，就看见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往墙角扔了个纸团。
晏辰使了个眼色，示意阿楚和李卫别动，自己则悄悄绕到店小二身后。
店小二刚要离开，就被晏辰一把抓住后领。
“喂，乱扔垃圾可不好。”
店小二吓得魂飞魄散，回头看见是晏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晏辰指了指地上的纸团：“那是什么？”
店小二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阿楚走过去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鱼已入网，今夜动手。”
“鱼？”阿楚挑眉看向店小二，“这鱼指的是于振甲？”
店小二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李卫见状厉声道：“你是谁的人？老实交代！”
店小二被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说我说，”他带着哭腔，“我是……我是八爷府上的人，奉命在此监视抚台大人的动向。”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八爷？胤禩？”阿楚忍不住说道，“他果然要对李卫下手了。”
店小二一脸茫然：“李卫？谁是李卫？”
李卫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李卫，你们要对我下手？”
店小二这才恍然大悟，看着李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没错，上面吩咐了，只要你一出现就……”他话没说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嘴。
晏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不会揭发你，”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不过，你得帮我们个忙。”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要别让我背叛八爷，什么都行。”
晏辰满意地笑了：“很简单，你去告诉你们的人，说李卫今晚不会来客栈，让他们别白费力气了。”
店小二有些为难：“可他们要是问我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