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坊的墨香
苏杭交界的古镇上,有条藏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巷弄,叫翰墨巷。巷尾的老墙下,开着一家不起眼的书坊,门脸是两扇斑驳的木门,门楣上挂着块旧木匾,写着“芸香阁”三个字,笔锋温润,像浸过百年的墨。书坊的主人姓顾,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街坊们都叫他顾先生。顾先生修补了一辈子古籍,指尖带着常年和纸张、糨糊打交道的薄茧,却能把虫蛀霉变的旧书修补得平整如新,字里行间的墨香,经他手一拂,仿佛都能醒过来。
这年谷雨,古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青石板路被润得油亮,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泥土味,混着书坊里特有的旧纸香。顾先生正坐在临窗的案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着一页残破的线装书。书页是宣纸做的,薄如蝉翼,边缘已经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清代的诗集。他面前摆着一堆工具:小毛刷、竹起子、糨糊碗、放大镜,还有一叠裁好的宣纸,和旧书页的颜色、厚度几乎一样。
“顾先生,您看这书还能修吗?”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站在案旁,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几本民国时期的小说,书脊松了,书页也掉了不少,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想修好留着看。
顾先生放下镊子,接过书翻了翻:“能修,就是费点功夫。这书是机器装订的,线松了,得拆了重订,书页掉的地方要用‘金镶玉’的法子补,才能撑得久。”
中年人不懂什么是“金镶玉”,顾先生就从柜里拿出一本修好的书给他看:“你看这页,原来的书芯太脆,就在旁边镶上一层新纸,像给旧书加了道边,既结实,又不影响字迹,这就叫‘金镶玉’,金是旧书,玉是新纸。”
中年人看着修好的书页,新旧纸衔接得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不由得赞叹:“先生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顾先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不是巧,是细。修书跟做人一样,得有耐心,一点一点来,急不得。”他给中年人开了张单子,写着取书的日子,又叮嘱道,“这书别见水,别暴晒,放干燥的地方,不然容易长霉。”
中年人走后,顾先生继续修补那本清代诗集。他先用小毛刷蘸着清水,轻轻刷在残破的书页边缘,等纸稍微变软,再用竹起子一点点把粘连的书页分开,动作轻得像在呵护蝴蝶的翅膀。“这纸脆,力气大了就破了,”他自言自语,“得顺着纸的纹路来,它才听话。”
案头的砚台里,磨着淡淡的墨,是用来补写缺字的。顾先生的毛笔很小,笔锋却极稳,补写的字和原书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连墨色的浓淡都相差无几。旁边的宣纸上,练着几个缺字,是他先在废纸上练熟了,才敢往原书上写。
“修书不能瞎写,”他对偶尔来帮忙的邻家女孩说,“得照着原书的字体、墨色来,不能让后人看出破绽,这是对老书的尊重。”
邻家女孩叫晓棠,在镇上的中学读高二,喜欢看书,常来书坊蹭书看,时间久了,就跟着顾先生学些简单的修补活。她学着用糨糊粘补撕裂的书页,学着用针线重新装订散了架的书,顾先生就在旁边指点:“糨糊要稀,不然干了会硬;线要勒紧,却不能扯破纸,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