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袖走到榻前三步处站定。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拼尽一切、甚至不惜沉沦也要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男人。石厅剜毒的嘶吼,识海洪涛中的搏命,寒潭移居的孤注一掷…过往的惊心动魄如同无声的潮水,在两人之间汹涌。
她缓缓抬起手,伸入怀中。动作清晰、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当那方古朴沉重、雕刻着狰狞狼首的玄铁兵符被她取出时,火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兵符在橘红的火光下,反射着幽冷而沉重的光泽。
柳红袖双手托起兵符,向前一步,将它轻轻放在李长天盖着的锦被之上,紧挨着他那只枯瘦、无力地搭在身侧的手边。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
“狼帅,”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冻结的湖面,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火室中,“惊蛰营兵符,物归原主。”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邀功的陈述,甚至没有一句问候。只有这最简洁、最直接的权柄交割。冰冷的玄铁兵符,触碰到锦被的柔软,也触碰到李长天冰凉的手指。
李长天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那方近在咫尺的兵符上。那狰狞的狼首似乎刺入了他混沌的意识。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仿佛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腹触碰到了兵符冰冷坚硬的棱角。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顺着指尖传递上来。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声。
柳红袖看着他的反应,看着他眼中那极其缓慢凝聚起来的一丝微弱光亮。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随即,她后退一步,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
礼毕,她不再停留,转身,掀开门帘,决然地走入外面那冰封的、白茫茫的寒雾之中。背影挺直如枪,迅速被寒气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火室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李长天微弱艰难的呼吸。玄铁兵符静静地躺在他手边,冰冷而沉重。孙老和亲卫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李长天涣散的目光,长久地、长久地停留在那方兵符狰狞的狼首之上。洞外无尽的寒气似乎顺着门帘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着那一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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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潜龙初动,裂痕暗藏
李长天苏醒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惊蛰营高层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化为一股压抑不住的暗流。当日下午,陈墨、磐石等核心将领便被孙老允许,在严格防护下,进入寒潭洞外围短暂觐见。
火室帘幕被掀开一角,众人只能隔着数步的距离,看到那个躺在暖玉锦被中、瘦骨嶙峋却睁着眼睛的身影。仅仅一眼,磐石这个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死死咬着牙才没让喉间的哽咽冲出来。陈墨亦是长揖到底,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天佑惊蛰!主公洪福齐天!”
李长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激动的脸,他的反应依旧极其迟钝,眼神空洞,似乎还在努力理解眼前的一切。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含混:“…都…好?”
“好!都好!”磐石抢着回答,声音洪亮,试图驱散洞内的阴霾,“谷内安稳!弟兄们都盼着主公早日康复,带咱们再杀出去!”他刻意忽略了谷口外的烽烟和谷内潜藏的瘟疫阴影。
李长天似乎想点头,但脖颈的力气只允许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墨身上,带着一丝探寻的迷茫。
陈墨立刻会意,强压激动,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柳红袖代掌兵符期间的关键决策——稳定军心、挫败江南叛军先锋、肃清内鬼、应对瘟疫、乃至将他移入寒潭洞的决断——条理清晰地快速禀报了一遍。他刻意弱化了“血鸦令”的酷烈和谷口外迫在眉睫的双重危机,重点突出了柳红袖在绝境中的力挽狂澜。
“…红袖姑娘临危受命,杀伐决断,方保惊蛰营根基不失,更为主公求得这一线生机…”陈墨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
李长天静静地听着,涣散的眼神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在凝聚、闪烁。当听到“移居寒潭洞”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冰窟般的环境和身下昂贵的暖玉火浣布,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是感激?是后怕?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这份不惜代价的“守护”的沉重感?
他最终没有对柳红袖的作为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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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好”字,仿佛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所有精神。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只留下一道缝隙,呼吸也变得微弱悠长。
陈墨等人不敢再打扰,怀着激动与忧虑交织的复杂心情,恭敬地行礼告退。寒潭洞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唯有洞窟深处,那漆黑如墨的寒潭水面,似乎又极其微弱地…荡漾开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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