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三月,柳花如雪。李岩将玄色斗篷压得更低,望着街角那家飘着草鞋草绳气息的摊铺。摊铺前围了七八个汉子,正听得津津有味,卖草鞋的年轻人蹲在板凳上,手中草绳上下翻飞,口中却在讲《商君书》里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刘使君又在说书?"挑着菜担的王婆笑着经过,竹筐里的茄子滚出一颗,却被年轻人伸脚勾住,指尖草绳已编出个"法"字纹样,"王媪且听,某家今日讲的是陛下废除殉葬制那遭......"
李岩瞳孔微缩。这卖草鞋的青年竟知他穿越初期力排众议废除人殉之事,要知道当时连李斯都曾委婉进谏"恐违祖制"。他示意赵高留在巷口,自己装作买草鞋的主顾凑近,却见摊开的草席上摆着半卷竹简,赫然是《垦草令》抄本,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指尖。
"客官要几双?"年轻人抬头,眼角笑纹里沾着草屑,正是沛县来的刘备。他昨夜刚用"画地为牢"之法平息了邻里宅基地纠纷,此刻说起《商君书》两眼发亮,"这双麻鞋用的是关中细草,耐穿如秦法;那双草鞋掺了蚕丝,柔软似陛下仁政。"
李岩挑眉:"你倒会比喻。"
"陛下改制,让草民也能议论朝政,某家自然要学些新鲜词儿。"刘备将一双草鞋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不瞒客官,上月某去太学旁听《工爵法》辩论,那公孙弘的弟子竟说'工匠不可与士大夫同席',某当场反问......"他突然噤声,盯着李岩腰间露出的玉佩穗子——那是章台宫特供的冰蚕丝,寻常百姓绝无可能拥有。
巷口突然传来金属相击声。李岩转身望去,只见屠户樊哙正赤着上身,在砧上锻打一柄环首刀。刀刃映着阳光,竟比寻常秦刀多了几分幽蓝,刀柄处刻着细小的齿轮纹路——那是百工署最新推行的"质量追溯"标记。
"好刀!"李岩忍不住赞了一句。樊哙抬头,满脸横肉挤出笑意,却在看清他面容时瞳孔骤缩。这双眼睛他见过,去年陛下微服巡视咸阳仓,他曾因"建议将肉脯分坛腌制以防霉变"被赐过一块工匠奖牌。
"客官识货。"樊哙擦了把汗,刀锋轻挥,竟将飘落的柳花削成齐整的两段,"某改良了淬火之法,刀刃能嵌进匈奴皮甲三层。前日百工署来人看了,说下月要调某去做锻刀监工。"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某还是觉得,在市井卖肉更自在,能听见最真的大秦声音。"
话音未落,斜刺里冲出三个锦衣恶少,腰间玉牌刻着"嬴"字。为首者踢翻肉案,指着樊哙鼻子骂:"你个屠户也配用百工署的锻炉?信不信本公子让你......"话未说完,樊哙手中菜刀已钉入旁边槐树,刀刃没柄,嗡嗡作响。
"咸阳令有令,当街滋事者,笞三十。"街角突然有人朗声道。李岩望去,见吹箫的萧何正从酒肆走出,竹箫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弧度,"这位公子若想试试秦律的滋味,在下可陪你去廷尉府走一趟。"
恶少们面面相觑。他们早知新上任的廷尉张苍铁面无私,上月刚斩了个当街纵马的贵族子弟。为首者啐了口唾沫,甩袖而去时,萧何突然开口:"且慢。"他从袖中摸出片竹简,"诸位可知《秦民律》新增条款?辱骂工匠者,罚做徒工三月,需在百工署刻下'悔罪'二字方得脱籍。"
李岩心中暗惊。这《秦民律》新增条款是他三日前才颁布的,市井间竟已传得如此迅速。萧何似有所觉,目光扫过他的斗篷,指尖竹箫轻叩酒肆门楣:"王媪大姐,这位客官若要听《工爵法》故事,算我账上。"
暮色渐起时,李岩坐在酒肆角落,看萧何与刘备、樊哙围炉论政。赵高凑到耳边低语:"陛下,这三人皆在《市井奇人录》上,尤其是这萧何......"他展开袖中密报,"上月竟在市肆与人辩论《郡县考成法》,舌战群儒不落下风。"
"何止是奇人。"李岩望着萧何指节敲在案几上的节奏,竟与《考工记》里的齿轮转速暗合,"你看那刘备,编草鞋时拇指测距分毫不差,分明是练过算学;樊哙锻刀时呼吸与锤击相合,竟暗合《黄帝内经》的吐纳术;至于萧何......"他轻笑一声,"方才那番话,怕是把《秦律》倒背如流了。"
酒肆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五名羽林卫簇拥着蒙毅的马车停在巷口,赵高脸色微变——这是事先约好的"紧急召见"暗号。李岩起身时,刘备忽然将一双草鞋塞进他手里:"客官慢走,这双鞋里某家多编了道筋,可踏破荆棘。"
掌灯时分,章台宫的烛火将李岩的影子投在《华夏舆图》上。赵高展开密报,三十六个市井奇人姓名跃然纸上,萧何、樊哙、刘备的名字旁画着朱圈,尤为醒目。
"这些人......"蒙毅皱眉,"多是黔首庶民,陛下真要破格用之?"
"当年伊尹是庖厨,傅说是筑墙匠。"李岩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沛县,"寡人要的不是出身清白的花瓶,而是能在市井里扎根、在朝堂上破土的种子。"他忽然想起刘备编草鞋时的专注神情,那双手若握起竹简,未必输给任何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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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过三更,李岩独倚栏杆。春风带来市井的喧嚣,远处酒肆传来樊哙的笑声,混着萧何的箫声,竟成了大秦夜空中最奇特的乐章。他摸出刘备送的草鞋,指尖触到鞋底某处凸起,挑开草绳,竟露出片指甲盖大的竹简,上面用炭笔写着:"愿为陛下织就天下草履。"
"好个织就天下草履。"李岩轻笑,将竹简收入袖中。赵高说得没错,这些市井之徒确实藏龙卧蛇,但他更清楚,正是这些"泥腿子"的智慧,才能让大秦的制度真正扎根民间。就像那改良的环首刀、会辩论的箫书生、能算学的草鞋匠,都是他布在旧制度棋盘上的"活眼"。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李岩在《人才录》上写下最后一笔。萧何的名字旁批注:"可治财政";樊哙名下注着:"善用巧力,可参军工";刘备那一栏,他犹豫片刻,写下:"织席贩履,胸怀经纬"。搁笔时,晨钟穿透云层,惊飞檐下群鸽,鸽群掠过咸阳城,将市井间的烟火气带向章台宫的琉璃瓦顶。
这一晚,咸阳城的百姓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在酒肆里听了半宿的家长里短,也不知道那些卖草鞋的、屠狗的、吹箫的,早已被刻进了大秦的人才簿。但他们会记得,就在这个柳絮纷飞的春夜,有个穿玄色斗篷的男子在街头驻足良久,望着熙攘的人群喃喃自语:"棋盘已活,只待落子。"
而在沛县,刘备摸着空空如也的草鞋摊,忽然想起那名神秘顾客腰间的玉佩——龙首齿轮纹,正是百工署的标志。他咧嘴一笑,从草席下摸出半卷《郡县考成法》,指尖划过"治县能臣"四字,忽然觉得掌心发烫。
远处,未央宫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李岩望着东方既白的天空,想起穿越初至时看见的那轮朝阳。十七年过去,大秦的棋盘上已布满活眼,而这些藏在市井中的"棋子",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让旧贵族们明白:真正的天下一统,从来不是靠血统维系,而是让每个角落都能长出破土而出的新芽。
咸阳三月,柳花如雪。李岩将玄色斗篷压得更低,望着街角那家飘着草鞋草绳气息的摊铺。摊铺前围了七八个汉子,正听得津津有味,卖草鞋的年轻人蹲在板凳上,手中草绳上下翻飞,口中却在讲《商君书》里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