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妄图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赤德祖赞

声音初起时,还带着一丝被爆炸巨响震伤后的沙哑与滞涩,随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迸溅出冰冷的火星,清晰地凿进所有人的耳中:

“安西三军!各卫、各府、各营所属!”

他目光如冰冷的电光,扫过台下那些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甚至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将佐,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的神经:

“收束心神!整备兵甲!号角一响,刀出鞘,箭上弦!懈怠者,军法从事!”

“辎重营主官何在?!” 声调陡然转厉。

“末…末将在!” 一个身材敦实、脸色同样难看的将领慌忙出列,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立刻清点新至军械!分门别类,妥善安置防护!所有储存、取用规程,一丝不苟,按特战营黄将军指引执行!违令擅动者——” 高仙芝的声音陡然顿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只吐出最后一个字:“斩!”

那辎重营主官浑身一凛,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嘶声道:“诺!谨遵大帅军令!”

“骑营尉、步营尉、弩营尉、车营尉!” 高仙芝的声音如同连珠炮,不容喘息,“即刻至中军大帐听令!迟误者,杖二十!”

“斥候营主将!” 他目光投向沙盘西南方向。

“末将在!” 一个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将领跨步而出,相对镇定许多。

“加派双倍人手!西向、南向哨探范围,扩大至青平城方圆一百五十里!天上飞鸟,地上走兽,一草一木之异动,皆需详细回报!若有疏漏,提头来见!”

“诺!” 斥候营主将抱拳,转身疾步而去,靴子踏过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污迹。

“李嗣业!” 高仙芝猛地转向他这位心腹爱将,声音如同重锤擂响。

李嗣业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挺直了腰板。

尽管脸色依旧残留着青白,胃部的不适尚未完全平复,但他眼中那被爆炸震散的凶悍与战意,此刻已被高仙芝冰冷的命令和眼前这神魔之力的刺激,重新点燃!

熊熊燃烧的战意之下,是面对这全新力量时无法抹去的深深敬畏。

“末将在!”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破开迷障、斩断退路的决然,声震四野。

“你的陌刀营,作先锋!” 高仙芝的手指在虚空中狠狠一劈,仿佛劈开前路,“明日卯时,埋锅造饭!随中军主力行动!本帅要看到你的刀锋,为大军劈开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线!”

“诺!” 李嗣业的回应如同猛虎咆哮,巨大的陌刀被他单手提起,重重顿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落几粒沾染着暗红的沙尘。

最后,高仙芝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化的冰冷长矛,缓缓转向点将台下那片特殊的方阵——那片覆盖着玄黑色全身重甲、如同钢铁浇铸的森林般纹丝不动的特战营士兵。

他们沉默地矗立在硝烟与血腥之中,与周围安西军士兵的混乱、呕吐、惊悸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他们的眼神,从头盔面甲的缝隙中透出,如同打磨过无数次的刀锋,冷硬、漠然,对眼前的修罗场视若无睹。

他的声音放缓了,但每一个字的分量,却比之前任何命令都更加沉重,仿佛蕴含着整场战争的走向:

“黄定方!”

“末将在!” 一声干脆利落、毫无情绪波动的回应。特战营阵列最前方,黄定方一步跨出。

他身上的玄甲沾染着更多的污血和焦黑的碎末。

他的左手抬起,动作简洁、精准,如同擦拭武器般,利落地抹掉溅到面甲边缘的几点粘稠暗红——那是某个吐蕃俘虏崩碎飞溅的内脏碎屑。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拂去的只是行军路上沾染的寻常灰尘。

“你营,为中军直属!火器配置、使用之法,由你全权调配、教习!安西军各部,皆需听从你的号令,熟悉此物!”

高仙芝的手指最后重重地点在那沙盘上狰狞咆哮的黄金狮头上,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粉碎一切阻碍、踏平一切关隘的绝对意志,清晰地宣告:

“目标——青平城和通往其腹地湟中城的最后天险,湟唐关!”

“半个月内,”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黄定方冰冷的甲胄,最终落回那面象征吐蕃最后堡垒的小旗上,“本帅要在这片高原之上,看见青平城和湟唐关的城头,插上本帅的大纛!”

……

……

残阳彻底沉入西边铁灰色的地平线,只留下天际一抹绝望挣扎般的暗红余烬,如同干涸的血痂,涂抹在戈壁校场冰冷的轮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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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依旧顽强地盘旋,不肯散去。

血腥、硫磺、焦土、还有人体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油脂气息,混合在戈壁干燥凛冽的夜风里,形成了一种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战争烙印,深深地刻进这片土地和每一个在场者的记忆深处。

沙场上,安西军的士兵们,强忍着翻腾的肠胃和心头的巨大悸动,在各级队正嘶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呵斥声中,开始了麻木而机械的清理。

沉重的铁锹插入被爆炸掀翻、又被鲜血浸透得粘腻松软的焦黑土地,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每一次抬起,都带起粘稠的、颜色可疑的泥块,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恶臭。

那气味浓烈到化不开,如同有形的实体,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让最坚忍的老兵也忍不住弯腰干呕,涕泪横流。

点将台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李嗣业如同一头被唤醒的凶兽,大步离去。

他那双包裹着铁片的沉重战靴踏过木质台面,每一步都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擂动一面无形的、催促着战争与复仇的战鼓。

他那宽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重,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力量——有对那神魔之力的本能敬畏,有被高仙芝命令和眼前惨状重新激起的、属于猛将的凶悍战意,更有一丝急于在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战场上证明自己“陌刀”仍有存在价值的急迫与焦灼。

张守珪则显得更为坚韧,他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强压下胃里的翻腾,神情肃穆地指挥着兵士清理现场,眼神深处却交织着对帝国未来动用此等力量后果的深深忧思,以及不得不面对现实、收拾残局的凝重。

丁元俊没有离开,他选择留在高仙芝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手中那块记录爆炸过程的硬木板上。

一小滩墨渍,不知何时滴落在板面边缘。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墨迹缓缓洇开,其形状竟莫名地扭曲、延伸,隐隐约约显出一种盘踞的、模糊的龙形轮廓。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那梳理过却依旧显得有些凌乱的胡须。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飞速运转:“人力穷极于天工……此力若为双刃之剑,皇权亦需借重,然……”

他心中默念,目光扫过下方沉默得可怕的特战营士兵,“驾驭此力,如驭狂龙,非大智慧、大格局、大手段不能为之,稍有不慎,反噬自身,玉石俱焚……”

“裴徽……陛下……天工之城……” 丁元俊的视线投向东南,仿佛要穿透重重黑夜,看到那座神秘的城池和它年轻的主人,“究竟是护佑国祚的神器,还是最终将帝国拖入深渊的催命符箓?青平城……或许仅仅只是这场以神魔之力为棋子的惊天棋局中,落下的第一子……”

一股深沉的寒意,混杂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对未来格局巨变的兴奋,在他心底交织盘旋。

高仙芝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矗立在点将台边缘,纹丝不动。

最后的暗红色天光,将他玄黑色的山文甲胄和身后那袭猩红如血的大氅,镀上了一层冰冷而沉重的金属光泽。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如同蝼蚁般在血肉泥泞中艰难清理的士兵身影,越过正在被特战营士兵小心翼翼牵引离开校场的那两架狰狞的八牛弩和沉重的霹雳炮(那些沉默士兵的眼神,即使在移动这些传统杀器时,也依旧如同打磨过的铁器,冷硬、漠然,无畏地扫过脚下的残肢断臂),最终,牢牢地定格在西南方向那深沉的、吞噬了一切的夜色地平线上。

那里,是青平城的方向。是吐蕃人在高原上的重要堡垒,也是他刚刚以不容置疑的军令,宣告要在十日内踏平的目标。

呜咽的风,卷动着猩红的大氅,发出猎猎的、如同战旗招展的声响。

这声音,混杂着远处火焰燃烧残骸发出的最后微弱噼啪声,以及夜风中依旧顽强飘荡、令人作呕的焦臭气息。

高仙芝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不易察觉地、缓缓地向下抿了一下。

这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却勾勒出一个冷酷到极致、决绝到骨髓的弧度。

“备战。”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低沉,更加坚硬,带着一种被天火淬炼过、被神魔之力重塑过的、不容丝毫动摇的钢铁意志,清晰地传入身后亲兵和丁元俊的耳中:

“十天之内,本帅要坐在青平城的王座上。”

夜风呜咽,卷起他冰冷的话语,吹向无边的黑暗戈壁,也吹向了西南方那座注定要被神魔之火与凡人之血共同洗礼的高原坚城。

……

……

暮色如血,沉甸甸地泼洒在成都平原上,将吐蕃大营染上一层不祥的暗金。

金顶大帐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酥油,浓烈刺鼻的灯油气味、汗液的酸腐、铁甲的冷腥以及皮革的闷浊,层层叠叠淤积着,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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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报流水般送进来,又被无声地传递出去,每一次羊皮卷轴的展开,都带来一阵更深的死寂。

矮几上那张成都城防图,线条粗粝,代表吐蕃攻势的猩红箭头,在标注着高大城垣符号的地方,畏缩地停滞不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

帐外,攻城战持续了三天的喧嚣已显出疲态。

沉闷的撞击声是冲车在徒劳地亲吻着包铁巨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巨木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吐蕃士兵力竭的号子;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是云梯被城头守军用铁叉狠狠推离城墙,伴随着绝望的坠落惨叫;

箭矢破空的尖啸和滚木礌石砸下的闷响交织成死亡的背景音。

每一次受挫的消息传来,都让帐内的空气更冷一分。

赤德祖赞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黄金王座上,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冰冷的黄金扶手。

那单调的“笃笃”声,在死寂的帐内敲击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高原的罡风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沟壑,此刻却因愤怒和疲惫而扭曲着。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城防图上,刚刚斥责一名千夫长的余怒还在他低沉的声音里翻滚:“废物!三天!整整三天!连个像样的口子都撕不开!王玉坤…区区几百残兵,竟能让我三万大军如芒在背,无法全力攻城?”

他猛地一掌拍在图卷上,震得矮几上的金杯嗡嗡作响,“传令伦布泽仁!日落之前,若再不能寸进,提头来见!”

帐内侍立的部落头人、将领、幕僚们,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竭力放轻。

气氛沉重得如同即将崩塌的雪山,压抑,却并非全然的绝望。

格多部的头人格桑,下意识地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脸上那道新鲜狰狞的刀疤——那是两天前王玉坤那支悍不畏死的骑兵突袭时留下的“馈赠”。

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悸动,那个汉人守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

他仿佛又看到那员唐将,身披血染的玄甲,手中长槊如同毒龙出洞,在吐蕃阵中卷起一片腥风血雨,直扑自己帅旗而来,那一槊擦脸而过的冰冷杀意,至今让他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股蛮力猛地掀开!

一股裹挟着战场深处血腥、硝烟、焦臭与死亡气息的寒风,如同冰冷的铁流,粗暴地灌入帐内,瞬间冲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暖腻。

一个血人踉跄着扑了进来,沉重的甲胄残破不堪,如同被猛兽撕咬过,一条手臂软塌塌地垂着,脸上黑灰和凝固的暗红血块糊满了五官,只剩下一双因极度恐惧和濒死疲惫而瞪得几乎裂开的眼睛。

他带进来的寒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肉体被瞬间烧焦的恶臭。

“赞…赞普!急…急报!磨…磨盘原!” 那声音嘶哑干裂,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破裂般的“嗬嗬”声,仿佛破败的风箱在拉扯。

赤德祖赞叩击扶手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死在信使身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磨盘原!那是他麾下最勇猛的大将巴图鲁阻截唐军主力张巡的关键战场!

他亲自调拨了最精锐的鹰师铁骑!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巴图鲁那张豪迈粗犷的脸,还有鹰师铁骑冲锋时那令大地颤抖的威势。

“讲!” 赤德祖赞猛地坐直身体,喉咙里滚出一个字,沉如闷雷,身体紧绷如即将扑出的雪豹。

“巴图鲁…巴图鲁将军…被…被俘了!” 信使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鹰师…铁骑…全完了!步跋子…主力…被…被雷火覆盖…死伤…近…近两万啊!张巡…张巡的朱雀军…冲破包围…正…正朝大营杀来!”

最后一个字如同耗尽生命的吐息,信使头一歪,彻底瘫软在地,再无动静。

“什么?!”

惊雷炸响!赤德祖赞霍然站起,沉重的黄金王座在他巨大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后挪移了半尺!

他脸上的阴沉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骇撕裂,瞳孔急剧收缩,映着帐内跳动的酥油灯火,如同两点濒临破碎的冰晶。

“巴图鲁被俘?鹰师铁骑…全灭?近两万伤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彻骨的寒意。

帐内死寂,空气仿佛被抽空,所有的头人将领都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懵了,格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王玉坤那八百骑突袭的恐怖梦魇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他仿佛看到巴图鲁那面骄傲的鹰旗在烈焰和爆炸中折断,看到那支无坚不摧的重甲骑兵像朽木般被撕碎、掀飞,血肉模糊的肢体在空中飞舞,如同地狱的画卷。

未等这惊天的噩耗在众人脑中生根发芽,第二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了进来,沉重地砸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这个信使更惨,半边脸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不断渗出黑红液体的窟窿,手中死死攥着一截染血的皮甲残片——上面依稀可见代表索朗坚赞亲卫的独特狼头纹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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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漏气的皮囊。

“云…云雾谷!完了!” 信使仅存的那只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索朗坚赞将军…被…被一个叫刘志群…从背后…活活劈成了两半!头颅…头颅被挑在唐军长槊上!东…东路先锋军…全军覆没!谷口…谷口堆满了我们勇士的尸首…唐人的箭矢和雷火…像…像暴雨一样…太惨了…太惨了…”

“索朗…也…全军覆没?” 赤德祖赞高大雄壮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击中。

他本能地伸出巨掌,死死抓住王座冰冷的黄金靠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东路先锋军!那是他精心布置、插入唐军腹地的一把致命尖刀,更是扼守云雾谷天险、屏护成都侧翼的雄关!

如今,刀折谷陷!

这不仅仅意味着侧翼洞开,更意味着另一支凶悍的唐军主力——刘志群部,将再无阻碍,如同决堤的洪流,直扑成都城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寒意直透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