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血与火的疯狂

赤红色的骄阳,宛如天神倾倒下的一炉熔融铜汁,从磨盘原那毫无遮拦、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天穹上肆意泼洒。

空气在极致的高温下扭曲、沸腾,视野尽头的地平线蒸腾着模糊的氤氲,仿佛大地本身都在燃烧、呻吟。

这片本该在夏末初秋时节洋溢着丰饶生机的广袤褐色平原,此刻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死死扼住咽喉。

风,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裹挟着滚烫沙粒的鞭子,卷过那些早已被榨干水分的干枯草尖,发出沙哑、断续、如同濒死者喉咙被扼住的呜咽。

除此,便是无边无际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压在胸口的一方巨石,连虫鸣鸟叫都已绝迹,仿佛整片磨盘原都已沦为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墓。

在天地相接的尽头,一股粘稠、深沉的黑色潮水,正无声地漫过那道扭曲的地平线。那不是自然的造物,那是吐蕃赞普赤德祖赞麾下第一悍将——巴图鲁,率领的一万八千名吐蕃最精锐的战争机器!

一人双马的精锐铁骑,组成了汹涌澎湃、箭头直指前方的巨大锋矢阵。

烈日下,无数打磨得锃亮的铁甲鳞片反射着刺眼、冰冷的寒光,远远望去,整支骑军随着地表微弱的起伏而律动,仿佛一头覆盖了大地、正在沉睡中缓缓苏醒的远古黑色巨兽,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重的呼吸,酝酿着毁灭的力量。

紧随在铁骑洪流之后的,是身披厚重、粗糙牦牛皮甲、手持长柄战斧或丈许长铁矛的步跋子方阵。

他们沉默如山,步伐整齐划一,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闷雷,敲打着磨盘原干涸的心脏,扬起的滚滚黄尘在他们头顶形成一道浑浊、绵延不绝的尾迹,宛如地狱之门洞开时喷涌出的不祥狼烟。

巴图鲁勒马于这片移动“乌云”的最前端,如同一尊黑色的战神雕像。

他胯下的纯黑河曲骏马打着不安的响鼻,粗壮的铁蹄烦躁地刨动着滚烫龟裂的土地,每一次踏击都溅起细小的火星和干燥的泥土。

左脸颊上那道斜贯半张脸的紫红色刀疤,在炽烈阳光的直射下,血管贲张,如同一条活生生的、狰狞的蜈蚣,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抽动而扭曲爬行,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戾气息。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由唐军行进卷起的烟尘。

鹰钩鼻下,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暴戾、贪婪与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源自上次成都城外惨败报告的警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激烈碰撞、交锋。

“‘雷火’……张巡……”巴图鲁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哼,粗糙、布满老茧的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风沙吹得干裂出血的下唇,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先锋将领扎西那封被血与火浸透的战报,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撕裂黑夜、焚毁一切的诡异火光;那震耳欲聋、令人肝胆俱裂的爆鸣;那些在烈焰中哀嚎翻滚、瞬间化作焦炭的吐蕃勇士……

那景象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反复在他脑海中“嘶嘶”作响,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但旋即,这股寒意便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征服欲吞噬。

“哼!装神弄鬼的妖法!今日,必让你张巡,和那些会喷吐地狱之火的妖物,一同葬身于此!用你们的尸骨,奠基我吐蕃踏破剑南、饮马蜀中的通天大道!”

强烈的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那份警觉,却像一根无形的弦,绷紧了他的神经。

“呜——呜——呜——”

沉闷、悠长、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牛角号声,如同大地的叹息,开始在庞大的吐蕃阵列中低沉地传递。

随着号令,沉重的步点声再度整齐划一地响起,如同无数巨锤擂响战鼓。

整个吐蕃大军,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巨弓,弓弦上搭着淬毒的利箭,带着毁灭一切的阴影,缓慢、坚定、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向着烟尘翻腾的源头——朱雀军团,步步紧逼!

大地在铁蹄与重步下微微震颤。

与此同时,在那片被吐蕃大军锁定的、翻腾不息的烟尘之下。

朱雀军团的主力,已如同一股疲惫不堪、却依旧执着前行的赤色岩浆,以巨大的“铁砧阵”形态,沉重地踏入了磨盘原滚烫的怀抱。

连续数日强行军的残酷印记,深深烙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和身体里。

汗水混合着黄土,在他们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冲刷出道道泥沟,几乎将原本鲜亮的赤色甲胄染成了肮脏的土黄色。

沉重的头盔下,头发被汗水与尘土黏结成绺,紧贴着头皮,散发着酸馊的气味。嘴唇无一例外地干裂起皮,甚至渗出血丝,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是透支的体力与紧绷神经的双重折磨。

粗重的喘息声在行军队列中此起彼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脱力般的沉重和嘶哑。

然而,那一双双深藏在疲惫之下的眼睛,却如同在万年冰窟深处淬炼过的刀锋,冰冷、锐利、深藏着不屈的意志和即将喷薄而出的、以死相搏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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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住!推!给老子用力推!”沙哑的吼声在辎重队中响起。

沉重的辎重大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轮子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土,被一群群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士兵用肩膀、用后背死死顶住,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艰难前行。

每一次发力,汗水便如小溪般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而下,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一丝微弱白气。

甲片在身体的晃动中互相碰撞、摩擦,发出沉闷、单调又令人心烦意乱的金属噪音,仿佛死亡的倒计时。

整个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每一步踏下,都扬起一蓬黄尘,又被裹挟着向前,将士兵们的身影模糊在混沌的尘埃里。

踏雪乌骓那如墨的鬃毛在热风中拂动,马背上,张巡如同一尊沉默的玄铁雕像,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透过手中黄铜包裹的望远镜,穿透喧嚣的尘埃,死死盯着远方。

冰凉的镜筒紧贴着他的眼窝,将他与周围震耳欲聋的行军噪音、士兵的喘息、车轴的呻吟暂时隔离开。

镜片内,那片覆盖了地平线的、移动的、狰狞的黑色山峦被清晰地拉近到眼前: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雪域狼头的巨大帅旗;

那密密麻麻、如同钢铁荆棘般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枪尖和战斧利刃;

以及那个如同铁塔般傲立于阵前、脸上那道蜈蚣般疤痕仿佛都在兴奋跳动的身影——巴图鲁!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战马因不耐而甩动的鬃毛,看清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

“巴图鲁……果然如跗骨之蛆,追来了。”张巡缓缓放下望远镜,黄铜镜筒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渗入骨髓。

他的声音平缓依旧,听不出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然而,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此刻压在肩头的千钧重担。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不堪却依旧目光灼灼、带着信任与决绝望向他的将士脸庞。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悄然弥漫在滚烫的空气中。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烧焦肺腑。

“传令:全军——止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锥凿击坚冰,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喧嚣与杂音。

命令被层层传令兵用更加锐利、穿透力更强的呼喝声接力放大出去:

“止步——!”

“止步——!铁砧阵!防御——!”

整个庞大的朱雀军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顿!

压抑已久的粗重喘息声瞬间被放大,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随即又被更紧张、更急促的调动声、金属碰撞声、号令声所取代。

数不清的人影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动作迅捷而准确,带着无数次血火锤炼出的本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焦灼。

“长枪营!居中!前举!枪尾楔地!用你们的命,给我钉死在这里!”负责长枪阵的校尉声嘶力竭。

“刀盾营!左右翼护!盾立地生根!肩膀顶住!一步不退!”刀盾营的军官们吼声如雷。

“弓弩手!全部隐于车后!装填待发!不得号令,露头者视为叛徒,立斩无赦!”弓弩营指挥的声音冰冷刺骨。

张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海下涌动的暗流,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所有嘈杂:“吴铁锤!”

“末将在!”一声闷雷般的应答响起。只见一个墩实得如同铁砧、身高体阔的壮汉,驱策着一匹同样敦实如小山的战马,“轰隆隆”地从辎重队中冲出,尘土飞扬。

正是辎重营主官吴铁锤。他叉手应命,黑红的脸膛上肌肉紧绷如铁,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眼神锐利如钢钉,死死盯着张巡。

铠甲上沾满油污和厚厚的尘土,却更添几分悍勇。

张巡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破空,直刺吴铁锤:“按小队编号次序,即刻分发‘霹雳弹’!每都限领二十枚!主簿官,给我盯紧点数量,少一枚,唯你是问!”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斩钉截铁的森寒,“重申军律:点燃、投掷,只听中军号角!违令擅自使用者——斩立决!连带所属校尉都头,一并追责!此物凶险,用之不当,先伤己身!听明白了?!”

“末将明白!谨遵帅令!”吴铁锤声如洪钟,猛地一抱拳,拨转马头,如旋风般冲向辎重车深处,粗犷的吼声随即响起:“霹雳弹队!跟我来!按号取弹!手脚麻利点!”

张巡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军阵,投向后方,手遥指:“后军玄甲营何在?”

“末将在!”一员身披玄甲、面容冷峻的将领策马出列。

“即刻护卫那五架‘神机炮’及所有床弩,推进至后方预设阵地!以本帅帅旗为令,以本帅亲令为引!靠近者,擅自窥探者,格杀勿论!勿使其有丝毫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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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巡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它们,”他顿了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是专为巴图鲁这条恶狼,备下的‘厚礼’!务必藏好,一击必杀!”

命令化作无形的洪流,瞬间注入了朱雀军团这台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精密无比的战争机器。

沉重的辎重大车被士兵们奋力横推竖挡,粗如儿臂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巨响,迅速将大车首尾咬合锁死,构成一道坚固而粗糙的临时壁垒。

长矛组成的钢铁丛林在阵前森然竖起,冰冷的矛尖在烈日下闪烁着跳跃的死亡寒光。

刀盾手们低吼着,将巨大的方盾狠狠砸入地面,身体蜷缩其后,用肩膀死死顶住盾牌内侧的横梁,将自己化为堤岸边最坚硬的礁石。

弓弩手们如同幽灵般隐入车阵后方狭窄、黑暗的缝隙中,弓弦绞紧的“咯吱”声密集响起,如同无数蛰伏的毒蛇在黑暗中发出低沉而致命的嘶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皮革被烤焦的糊味、金属的冰冷腥气,以及死亡近在咫尺时那种沉重到令人呕吐的压抑感。

甲片细碎的摩擦声和士兵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片死寂战场上唯一持续的背景音,如同死神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汗水顺着士兵们的额头、鬓角滑落,滴进干涩的眼眶,带来一阵刺痛,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前方,看着那片遮天蔽日的“黑色山峦”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吐蕃骑兵那覆盖着面甲、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头盔,战马喷吐着白沫的鼻孔,弯刀在烈日下反射的刺目弧光,甚至连对方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仿佛都能透过滚烫的空气隐约传来。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一个唐军士兵的心头。

巴图鲁的弯刀再次高高举起,刀尖在阳光下爆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狂暴的吼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呜噜噜——!长生天的勇士们!狼神的子孙!碾碎他们!为了赞普!为了雪域的荣耀!冲锋——!!!”

“呜——呜呜呜——!!!”更加急促、更加狂野、如同群狼咆哮的冲锋号角声,瞬间撕裂长空!

轰隆隆隆——!

一万八千名吐蕃精锐积蓄已久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爆发!最前方的铁骑洪流,速度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

铁蹄如雷,践踏大地,卷起冲天的烟尘,如同黑色的死亡海啸,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着唐军那单薄的“铁砧”阵猛扑而来!

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狂暴的力量!铁蹄声、马嘶声、吐蕃骑兵狂野的吼叫声,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声浪,排山倒海般压向唐军阵地!

“稳住——!长枪!放平!”唐军阵前,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几乎被淹没。

长枪兵们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将沉重冰冷的长枪死死压平,斜指向前方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

枪杆尾部深深楔入土中,用全身的重量和脚下的土地作为支撑。

盾牌后的刀盾手,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死死顶住盾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撞击瞬间。

“弓弩手——预备——!”车阵后,弓弩营指挥的声音带着破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所有弩手屏住呼吸,冰冷的弩机贴着脸颊,锐利的箭簇透过车阵的缝隙,死死瞄准了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黑色阴影。

弓手们则拉开了强弓,弓弦紧绷如满月,箭镞微微颤抖,蓄势待发。

张巡屹立在帅旗之下,目光如寒冰,紧盯着那狂飙突进的黑色锋矢最尖端,计算着距离,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恐怖震动。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仿佛在托起千钧重担。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就在吐蕃铁骑那狰狞的面孔、嗜血的眼神清晰可见,前排战马喷出的腥臭热气仿佛都能扑面而来,前排唐军士兵甚至能看清对方弯刀上铭刻的符文时——

张巡高举的右手,猛然下劈!如同斩断命运的闸刀!

“弓弩——放——!!!”

“嗡——!!!”

“嘣——!!!”

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弦鸣瞬间炸响!

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突然从地狱中升起的死亡乌云,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瞬间笼罩了冲锋的吐蕃骑兵前锋!

强弓射出的羽箭划着高抛的弧线,如骤雨般从天而降;劲弩射出的短粗弩矢则带着恐怖的穿透力,平直地撕裂空气,狠狠凿入密集的冲锋阵型!

噗噗噗!嗤嗤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战马凄厉的惨嘶、骑兵中箭坠马的痛嚎,瞬间取代了冲锋的狂吼!

冲在最前方的吐蕃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战马被射成刺猬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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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被强劲的弩矢贯穿胸膛、咽喉,一声不吭地栽落马下,瞬间被后面汹涌而至的铁蹄淹没。

原本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冲锋锋矢,前端顿时变得混乱、迟滞,如同被狠狠啃掉了一块的黑色浪潮。

鲜血瞬间染红了干燥的褐色土地,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要停!冲过去!踩碎他们!”巴图鲁挥舞着弯刀,狂暴地嘶吼,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跳动。

他身边的亲卫骑兵更是悍不畏死,用身体硬顶着箭雨,疯狂地催动战马,试图撕开这层死亡的箭幕。

后面的骑兵也毫不减速,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继续疯狂前冲!吐蕃人的悍勇被彻底激发!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箭雨虽然造成了可观的杀伤,却未能完全阻止这钢铁洪流的推进!

前排的唐军长枪兵甚至能看到吐蕃骑兵眼中那疯狂的血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巡冰冷的声音再次穿透战场:“霹雳队!听令——!”

早已在车阵缝隙中准备就绪、手持黑沉沉陶罐(霹雳弹)、引线被小心保护的投掷手们,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负责点火的士兵,颤抖着(并非恐惧,而是极度的紧张与亢奋)将手中的火媒凑近了引线。嗤——!引线被点燃,冒着火花和白烟迅速燃烧!

“投——!”

随着军官撕心裂肺的吼声,数十枚冒着嗤嗤白烟、毫不起眼的黑陶罐,被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已经冲到七八十步距离的吐蕃骑兵集群最密集处,奋力投掷出去!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在空中划着杂乱的弧线。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骑兵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冲锋的惯性让他们无法多想,甚至有人试图用弯刀去格挡。

下一秒!

轰!轰轰轰!轰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远超雷霆的恐怖爆炸声,猛然在吐蕃铁骑集群中炸响!

一团团赤红、橘黄、夹杂着浓烈黑烟的巨大火球,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龙吐息,骤然腾空而起!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碎裂的陶片和致命的铁砂钢珠,呈辐射状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被爆炸核心直接命中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瞬间被撕裂、被点燃,化作一团团凄厉燃烧的火球!

战马的残肢断臂、破碎的铠甲碎片、焦黑的人体组织被高高抛起,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血肉之雨!

稍远一些的,被冲击波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落在地,筋断骨折;被高速飞溅的陶片、铁砂击中的,更是惨嚎连连,身上爆开无数血洞,瞬间失去战斗力!

恐怖的爆炸声浪和灼热气浪不仅造成了毁灭性的物理杀伤,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心理冲击!

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打击的吐蕃战马彻底惊了!

它们不再听从主人的驾驭,发出凄厉绝望的长嘶,人立而起,疯狂地原地打转、互相冲撞,甚至掉头向后狂奔!

原本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冲锋锋矢,在这如同天罚般的打击下,前端彻底崩溃、瓦解!

混乱如同瘟疫般向后蔓延!浓烈的硝烟味(一种刺鼻、辛辣、从未闻过的地狱气息)、皮肉焦糊的恶臭、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笼罩了整个前锋!

“妖法!是唐狗的妖法!” “雷火!是雷火神!” 恐惧的尖叫在幸存的吐蕃骑兵中炸开,瞬间瓦解了他们的斗志。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巨大的混乱在蔓延。

“稳住!不许退!那是假的!冲过去!冲过去就赢了!”巴图鲁目眦欲裂,拼命嘶吼,试图稳住阵脚,他甚至挥刀砍翻了一个惊慌失措向后逃窜的骑兵。

然而,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刺鼻的气味,让他的命令显得苍白无力。

他脸上的刀疤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抽搐,心中的警觉瞬间飙升到了顶点——这就是“雷火”!比扎西描述的更加恐怖!

就在吐蕃前锋因“霹雳弹”的恐怖打击而陷入混乱、攻势迟滞的宝贵瞬间!

唐军阵后,那被玄甲营死死护卫、一直隐藏在车阵阴影和预设阵地中的神秘力量——五架庞大、狰狞、结构复杂的“神机炮”,以及数十架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床弩,终于露出了它们致命的獠牙!

张巡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死死锁定了那面在混乱中依旧顽强飘扬的雪域狼头帅旗,锁定了旗下那个如困兽般咆哮的身影——巴图鲁!他缓缓举起了代表最终裁决的赤红令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神机炮!床弩!目标——敌酋帅旗!覆盖射击!”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到了后方阵地。

“放——!!!”

……

……

磨盘原,这片被无数铁蹄和鲜血反复蹂躏过的土地,在黄昏的余烬下呈现出一种荒凉而狰狞的美。

小主,

沟壑纵横,如同大地被巨兽撕裂的伤口,深不见底,里面蓄满了前几日暴雨留下的浑浊泥浆。

野草疯狂滋长,顽强地从焦黑的土地、碎裂的甲胄缝隙中探出头,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簌簌的低语,仿佛在哀悼逝者,又像是在召唤新的亡魂。

在这片阴影与荒草编织的死亡幕布下,王玉坤留下的一千特战营精兵,如同大地深处悄然滋生的致命根瘤,彻底融入了环境。

他们身披的伪装披风,早已覆满了湿冷的泥土和枯黄的草屑,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连一丝轮廓都难以分辨。

冰冷的连弩机括上,涂抹着厚厚的、散发着腐殖质腥味的泥浆,彻底掩盖了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金属反光。

淬毒的乌黑箭镞,在披风下偶尔露出的瞬间,闪烁着幽暗的、令人心悸的寒芒,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而危险的铁腥气——那是死亡的预告。

营副陈默,一个脸上涂着黑绿油彩、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正透过一丛茂密的刺草缝隙,死死盯着原野上那个游弋的黑点。

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他身后,二十名同样伪装到牙齿的特战队员,如同石雕般潜伏在各自的掩体后,连弩的望山稳稳地对准了不同的方向,手指搭在冰冷的悬刀上,等待着那一声无声的命令。

那名吐蕃斥候,骑着一匹矮壮但耐力十足的河曲马,眼神像盘旋在高空的秃鹫,贪婪而警惕地扫视着荒原的每一寸土地。

他经验丰富,知道唐军的斥候也像草原上的狼,擅长隐匿。

他轻勒马缰,河曲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松软的泥土上刨了刨。

斥候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下方一处被阴影笼罩、野草格外茂盛的洼地。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寻常。

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准备策马靠近探查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被呼啸的风声完美掩盖。

陈默的指头,在弩臂悬刀上只是轻轻一压,一道乌黑的死亡之影,如同自幽冥射出的阴风,撕裂了空气!

斥候的动作瞬间凝固!他感到锁骨下方,护甲皮革连接处的薄弱点,传来一阵冰凉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那感觉并非剧痛,更像是一根冰冷的铁钎瞬间贯穿了他的躯体,截断了所有神经的信号。

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甜腥的铁锈味;他想挣扎,全身的力量却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中的锐利光芒迅速黯淡、涣散,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从马背上栽落,“噗”地一声闷响,砸进了茂密的草丛中,只留下受惊的马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安地甩着尾巴。

十步外,另一名警觉的吐蕃斥候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觉,一种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

他猛地勒住缰绳,脖颈上的青筋瞬间绷紧,张开嘴,喉结滚动,一个示警的短促音节即将冲出喉咙——

太迟了!

“嗤!”

另一道更加刁钻、带着诡异流线型棱角的三棱破甲箭,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在斥候张口的刹那,精准地找到了皮甲颈部的缝隙!

箭镞撕裂皮革,穿透肌肉,带着毁灭性的动能,瞬间将脆弱的喉管连同部分颈骨搅得粉碎!

“呃……嗬嗬……”斥候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

他徒劳地用手捂住如同破风箱般漏气的喉咙,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而出。

示警声被彻底扼杀在破碎的喉管里,只留下几声不成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身体晃了晃,沉重地从马鞍上滚落,砸起一片尘土,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这不是个例。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十数支分散在磨盘原边缘的吐蕃斥候小队,仅仅溅起了几朵微不可查的、迅速被荒草和泥土吸收的血花涟漪,便无声无息地沉没、消失。

特战营的猎杀,高效、精准、冷酷,如同最高明的农夫挥舞着无形的镰刀,在敌人最外围的感知神经上,无声地收割着生命。

所过之处,只留下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甜腥铁锈味,以及越来越浓重、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时间,在双方大军压抑的对峙和特战营无声的猎杀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磨盘原上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映照着下方死寂的荒原和森然列阵的军队,勾勒出一幅宏大而悲怆的末日图景。

“报……报告大将军!第一、第三、第七斥候队……全……全队失期未归!后面……后面派出去的第二、第五接应队……也……也一去无踪了!连……连个响箭都没发出来!”

一名巴图鲁的亲兵策马狂奔至中军帅纛之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劈裂嘶哑,几乎不成人声。

小主,

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惊恐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帅纛之下,吐蕃主将巴图鲁,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战马上。

他身披镶嵌着铜钉的厚重皮甲,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将甲胄撑裂。

一道紫红色的、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从他左侧额角一直斜劈到下颌,贯穿了半张脸,此刻随着他面部肌肉的剧烈抽搐,那道刀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扭曲鼓胀,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虫!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粗壮的脊梁骨猛地窜下,让他魁梧的身躯都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唐军外围的眼线还在!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毒牙,还死死地嵌在本将的喉咙边上!’这个认知如同毒蛇噬心,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混蛋!”一声粗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震得身边亲卫的马匹都惊得倒退一步,“不能再等了!吹号!全军突击!”

他猛地拔出腰间镶嵌着绿松石的华丽弯刀,刀锋直指唐军中军那面猎猎作响的赤红朱雀帅旗!

“呜————!!”

比先前低沉号令更加凄厉、更加雄浑、充满了原始兽性与毁灭欲望的冲锋号角声,如同地狱魔神的怒吼,骤然撕裂了磨盘原上紧绷欲裂的空气!

那沉闷压抑、令人心头发慌的等待雷声,瞬间被这号角点燃,引爆!

“嗷吼——!!杀光唐狗!!”

排山倒海般的狂野嘶吼猛然爆发!

一万多名吐蕃铁骑,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实质的嗜血红光!

他们如同嗅到了浓烈血腥味的深海鲨群,被压抑的杀意彻底释放!

马蹄声从缓慢累积的闷雷,顷刻间炸裂成席卷天地的狂暴轰鸣!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有无数头洪荒巨兽在脚下奔腾!

无数裹着铁掌的马蹄,疯狂地践踏着干裂的土地,卷起滔天的、遮天蔽日的黄沙烟尘!

黑色的洪流,由静止瞬间加速到极致,如同裹挟着死亡、毁灭与无尽疯狂的地狱怒潮,狂暴地、义无反顾地扑向朱雀军团那道由大车、人体、盾牌和长枪构筑而成的、早已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赤红色堤岸!

三百步!沉闷如鼓点般的大地震动,透过脚底板直冲头顶,让最前排的唐军士兵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二百五十步!吐蕃骑兵狰狞的兽皮头盔下,那一张张因嗜血兴奋而扭曲变形的面孔,清晰无比地映入唐军士兵因紧张而收缩的瞳孔!

他们口中喷出的白沫,战马飞扬的鬃毛,甚至马嘴里森白的利齿,都仿佛近在咫尺!

二百步!刀锋反射着夕阳最后的血光,刺眼夺目!

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如同千万面战鼓在耳边疯狂擂动,混合着吐蕃人野性狂啸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唐军士兵紧绷的神经堤防!

意志稍弱者,几乎要被这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压垮!

“稳住!!他娘的给老子稳住!!” “盾!把盾顶实了!肩膀顶上去!腰腿发力!”

“长枪手!握紧!握紧!枪尾斜向下!给老子狠狠扎进地里去!扎进去就别想拔出来!!” 各营都尉、校尉们早已声嘶力竭,喉咙里带着血腥味,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悲鸣与咆哮,在摇摇欲坠的最前沿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声带,试图用声音压过死亡的浪潮。

长枪兵们身体前倾到极限,双腿如同两根深深钉入大地的铁桩,肌肉虬结,青筋如同蚯蚓般在手臂上暴突,死死抓住那冰冷沉重的破甲枪杆。

枪尾尖锐的棱锥,在士兵们用尽全力的踩踏下,深深楔入干硬开裂的地面,直至没柄!数层长短相间的枪尖,密密麻麻地指向前方,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如同指向地狱深渊的钢铁荆棘林!

刀盾手们身体弓成紧绷的虾米,肩胛骨死死抵住方形大盾内侧凸出的铁质顶板,整个身体的力量沉下去,再沉下去!

脚掌如同铁犁,在尘土中拼命向后蹬踹,试图将每一分力量都传递到盾牌上。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淌下,混合着飞扬的尘土流入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却无人敢眨眼。

他们透过狭窄的盾牌缝隙,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清晰的死亡阴影——那是高速冲锋的铁骑洪峰!

一百五十步!吐蕃骑兵口中喷出的带着草料和体味的腥臭气息,仿佛已经喷吐到了车阵的栅栏上!

中军,赤红的朱雀帅旗下。

张巡端坐于他那匹同样披着轻甲的黑色战马上,身躯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冰冷如岩石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而冷酷的线条。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死亡洪流,没有听到那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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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沉稳得如同千钧巨石,缓缓抬起,竖立在身侧。

这个动作,如同拥有魔力。

刹那间,整个唐军车阵后方,所有弓弩手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呼吸都为之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