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上人艰难地抬起头,灰败死气掩盖下的眼眸深处迅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诈,随即被一种混杂着剧痛、疲惫与微弱希望的浑浊取代。
他气息奄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万醯源宗…道友…在下…天衍…携弟子…特…特来相投……”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前伤口,痛得额角青筋暴起,“观测者…余孽…凶狠异常…我师门…仅存两人…苟活…”
他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深切的悲怆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侥幸…逃…逃出魔爪…已至…油尽灯枯…唯有…石祖…混沌寂灭道韵…方是…观测者邪力之克星…恳请贵宗…收留我师徒残躯…愿尽残力…助贵宗…洞察此厄…”
就在此时,他布满血污污黑的手猛地抓住胸口,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一股极其隐晦、带着寂灭星辰气息的法则波动在他掌下一闪而逝,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他嘶声道:“方才…感应贵宗…圣地…似有不妥…道韵…略显凝滞?我…我知晓…一门罕见…古老星咒术…其征…其征与此…微有…相似…”
议事大殿“太和殿”内,此刻却如同煮沸的油锅。
白玉铺就的地面似乎也映照不出那浓重的对立阴霾。巨大的殿宇穹顶下,分坐左右两列的修士泾渭分明。
革新派以锐意进取、功利实用为纲。
为首的徐焕长老须发如戟,双目精光四射,一掌重重拍在身前墨沉香木案上,发出沉闷响声:“愚昧!岂不闻百川归海方能成其大?!天衍上人纵有前非,其推演卜筮之能独步诸天!观测者余毒如附骨之疽,处处潜伏!若无这般大能洞察先机,难道我们要像无头苍蝇一般,被那些无形诅咒钻了空子,害了石祖道胎根本吗?!那是亡宗灭派之危!收容他们,是化敌为友,是收拢顶尖智术!”
对面,代表守旧派的白发长老常松,那饱经沧桑的眉眼如磐石般冷硬,沟壑深邃如刀劈斧削:“荒谬!引狼入室尚不自知!天机阁与观测者纠缠最深,因果业债滔天!谁能保证天衍不是引祸水东流?那所谓的‘重伤’,焉知不是障眼法?!他提及的星咒术与圣坛异样吻合得太过蹊跷!非是巧合,必是试探!革新革新,难道要把祖宗用命换来的道场根基,变成不择手段的逐臭场?!万醯源宗,当持身以正,万醯源起,当纯粹精醇!容不得一丝异毒杂种!”
“纯粹?愚不可及!”
徐焕冷笑,眼中是毫不掩饰对对手古板的不屑,“这已非闭门造醋之时!强敌环伺,外有觊觎道胎者、污蔑醋元霸权者,内有圣坛根基隐患!值此存亡之秋,尚拘泥虚名道德,乃坐以待毙之道!正是这等顽固短视之辈,拖累宗门发展!若石祖清醒,也必是壮士断腕,取其可用!”他意有所指地扫过常松那派坐席,带着森然寒意。
争吵如同烈性醋火在殿内每一个角落引燃、爆裂、相互吞噬。
革新派指责守旧派是阻挡宗门发展的顽石,守旧派痛斥革新派是动摇根基的蠹虫!
言辞愈发激烈刻薄,空气中无形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体,撕裂这维系表面的大殿。
就在这激烈交锋的言辞风暴中心,在天衍上人“不经意”提及星咒术与圣坛异样后,那潜伏在圣坛能量通道深处的“阴蚀之咒”,受大殿激烈道念戾气的微妙滋养和天衍上人通过护宗大阵间隙传递过去的某个特定星辰法则频率的引导,一丝无法被任何感官捕捉,却足以让道之本源颤栗的粘稠霉变感,仿佛汲取到了无形的养料,猛地增强了极其微薄的一线!
小主,
这点增强,对于诅咒本身如同杯水车薪,但于那维系道胎生机、精微脆弱无比的能量通道内壁上,又悄然加深、扩大了一丁点顽固的霉斑。
暂时被安置于偏殿客苑的天衍上人,紧闭着房门,隔断了外界的喧嚣。
他盘膝坐在冷硬的蒲团之上,身上狼狈的血污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然而,就在这看似重伤垂死的躯壳之下,那灰败死气笼罩的脸上,嘴角一点点向上勾起。
开始是细微的牵动,随即如同压不住毒蛇吐信的恶意,最终形成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极致嘲讽与冰寒的扭曲弧度。
他的心思如同最幽暗混沌的泥沼,在识海里无声翻腾:“急功近利…惧怕道胎有失…分权内斗…‘九转醋元万象大阵’,流转生克之间并非无隙可乘…只需将道胎的异样放大…令万醯源宗内外交困…迫使他们不得不依赖天机阁的‘推演’…待时机成熟…将观测者的死局导向这方新醋缸…这新生的万醯源宗,看似烈火烹油,内里不过是一缸根基尚浅的新醋,这些争权夺利、心胸狭隘的所谓长老,如同不知死活拼命往缸里钻的蒜瓣、臭虾、烂肉…终将被这看似光鲜的醋缸彻底腌臭、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最终归于混沌道胎一样的…死寂!”
客苑窗外,一株古老的“酸枣树”枝头,一颗青涩的果子在风中晃了晃,无声地坠落于庭院湿润的泥土地上,沉闷声响转瞬即被殿内的争吵与人心的暗流彻底淹没。
圣坛源池深处的光晕,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又似乎暗淡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