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勇的蓝牙耳机漏出半句歌词,混着引擎轰鸣,竟与昨日焚烧原油的爆裂声形成完美和弦。
轮胎摩擦声撕开草原的寂静时,汉娜正用指甲刮蹭袖口的沥青渍。
大庆赛车小镇的巨型广告牌在百米外闪烁,霓虹灯管拼成的“极速狂飙”字样下方,三只沙百灵正在啄食赞助商洒落的能量胶颗粒。
老吴摘下湿地巡护员的胸牌,换上印着油污的安全员臂章。“草原赛道每圈消耗八升汽油,”他踹了脚围栏边蔫萎的碱蓬草,“够这群草喝三年。”卢勇的镜头追着呼啸而过的改装车,排气管喷出的热浪将蒲公英种子熔成透明空壳。
维修区飘来的合成机油味道里,汉娜发现生锈的零件架后藏着废弃鸟巢。六枚淡蓝鸟蛋泛着冷却液般的荧光,蛋壳表面还粘着去年赛事的入场券残片。“是灰椋鸟的巢,”老吴用扳手敲了敲支架,“它们总把防冻液当露水。”
冠军车手签售会引发的欢呼声中,三台割草机正在碾压缓冲区植被。汉娜弯腰捡起半截环颈雉尾羽,羽毛根部沾着的融雪剂结晶正腐蚀着虹彩。卢勇突然拽她退后两步,爆胎的赛车擦着隔离带冲过,飞溅的碳纤维碎片在阳光里折射出彩虹。
“冷却塔漏水形成的盐碱湖,”老吴指着赛道外围的白色结晶带,“大雁喝了会脱水。”话音未落,四只翘鼻麻鸭误将柏油路面当作水面,降落时在胎痕里摔出凌乱划痕。维修队拎着吸油毡跑来时,鸭群已歪斜着飞向冒烟的烧烤摊。
地下油库的通风口涌出温热气流,汉娜的围巾被吹成帆。卢勇伸手抓握的刹那,气流中突然卷出越冬的毛脚燕,它们用翅膀切割出的乱流竟让三辆并排赛车同时偏离轨迹。监控屏前的工程师们盯着数据波动,没人注意到通风栅栏上挂着的羽绒。
夜赛开启时,汉娜爬上瞭望塔。探照灯束中的飞蛾群被引擎轰鸣震碎,鳞粉与硝烟在广告牌上混合成奇异涂层。老吴嚼着能量棒嘟囔:“去年有长耳鸮撞进赛车尾翼,羽毛卡在涡轮里引发连环追尾。”
卢勇的夜视相机突然捕捉到异常光点——缓冲区外的灌木丛里,盗猎者正用激光笔诱捕趋光性鸟类。红隼俯冲的光路与赛车尾灯纠缠,汉娜抓起对讲机正要呼叫,老吴已抡起灭火器砸向偷猎者的电动车。爆开的干粉如人造雪崩,惊飞的草鹭群在赛道上方织成临时禁行网。
赛后派对的激光秀刺破云层时,汉娜在洗手间发现异样。镜面凝结的雾气上,迁徙的鹤群正用喙尖划出水痕,而镜中倒映的窗外,烟花恰好炸成同样的迁徙阵型。她伸手抹出水汽通道的瞬间,烟花碎屑落进景观池,被锦鲤误认作浮游生物疯狂争抢。
晨雾中的赛车小镇像未组装的乐高,汉娜踩着露水潜入封闭测试区。沥青补丁上残留的夜鹭爪印组成神秘字符,她摸出昨日捡到的齿轮对照,齿痕竟与爪印弧度吻合。卢勇的无人机突然从头顶掠过,投下的阴影惊起藏身排水管的斑鸠,鸟群掀动的气流让测试车数据突然异常。
颁奖台用的鲜花开始萎蔫时,老吴带他们潜入地下管网。手电光扫过渗水处,中华蟾蜍正吞食被汽油泡胀的甲虫。汉娜的鞋底粘住某种胶状物——那是二十年前赛道奠基时封存的琥珀,昆虫残翼与赛车油漆在树脂里永恒追逐。
“地底输油管和候鸟地磁感应线重叠,”老吴敲着生锈的警示牌,“上个月有台测速雷达引偏了三千只沙锥。”卢勇的指北针在此处疯狂旋转,汉娜的发丝却违反重力向上飘起,仿佛 invisible的羽翼正在成形。
暴雨突降让泥地赛段变成沼泽,救援车轮胎卷起的泥浪中,汉娜瞥见反光的金属环。那是环志失踪三年的红脚隼脚环,此刻缠在绞盘齿轮间,随钢丝绳勒进翻涌的泥浆。卢勇冒雨拍摄的慢镜头里,脚环折射的冷光与冠军奖杯的铬面形成双生镜像。
午夜检修时段,汉娜摸到冷却池边的异常震动。池底沉淀的赛车贴纸正在溶解,冒出的气泡组成迁徙鸟类的空中走廊。老吴甩出温度计:“地热异常,这池子成了人工温泉。”话没说完,冬眠醒来的林蛙已跳入池中,皮肤吸收的合成染料让它们变成移动的警示灯。
闭幕式彩排的礼炮吓退云雀群时,汉娜在贵宾席下发现裂缝。撬开松动的地板,1989年的赛事地图与鸟类环志记录叠在一起。泛黄的纸上,某条弯道被红笔圈出,旁注“雨燕过弯速度突破240km/h”。而今日的测速仪显示,最新款赛车的极限速度恰好也是240。
赛车小镇熄灯前的最后一刻,汉娜将齿轮放入灰椋鸟弃巢。
月光把齿槽照成琴键,夜风经过时奏出的音调,竟与三十公里外输油管道的共振频率一致。
卢勇拍下她仰望星空的身影,身后广告牌的光污染里,勉强能辨出天鹅座翅膀的轮廓。
………
大庆博物馆的玻璃穹顶将九月的阳光滤成淡金色,卢勇调整着相机参数,汉娜已经蹦到石油工人雕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