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排而坐,静默悄然落下来。

岑寂许时,李敛忽扭过头来,挑起一边眼角来,瞧着张和才慢慢笑起来。

她笑容中的醉酣妍丽,套金的战车一样让他丢盔弃甲。

张和才想装作未见到,可他脸上颜色烧得厉害,装也装不好,只得咳嗽一声,结巴道:“你瞧、瞧甚么?”

李敛懒洋洋地道:“张和才,你爱书吗?”

“啊?啊。”张和才反应了一下,顺着她道:“还成。”

又嘟囔道:“问这个做甚么。”

李敛将面孔转向别处,晃着双腿道:“没甚么,想起来了,随口问一问。”

片刻,她慢慢道:“我幼时想,以后若是嫁人,定要寻个书香门第,库藏万卷金的人家。再不济自己撑家,起码也要起个书架,码上个几十本,不看也成,不看也要有。”

笑了一笑,慢慢又道:“结果到头,哪一样也没能成。”

“……”

这句话落,她又沉默下去,胳膊有些不稳当,撑了半晌,缓缓朝后躺倒了下去。

张和才看出来,她这一段沉默,是在抵抗大登殿那峻烈的后劲,他于是也沉默着,陪她一同抵抗。

过了一阵,李敛闭上眼,重新又笑起来,那笑容让张和才看不出她是胜是败。

李敛忽道:“我前几日上街,偶遇了一个熟人,她过得很好。”

又道:“看到她过得很好,我有些不高兴,我本来不该碰到她的。”

慢慢又道:“也不该做好人的。”

“……”

说着这些话时的李敛,又现出了那晚在檐上歌后的脆弱,那时的脆弱令张和才无法言语,这时的却令他感到心肺俱碎。

垂望着她的神情,他无声地一叹。

江湖人四海为家。

江湖人,四海无家。

五指展缩了几下,他的手慢慢的、慢慢地抬起来,试探着探伸过去,轻触了李敛脸旁的一缕发尖。

他的手抖得厉害,也凉得厉害。

吞咽了一下,张和才吸了口气,道:“你……”

他方吐出一个你字来,李敛猛睁开双眼,扭脸看向他,那双隔着水雾的眸中赤火熊燃,烈烈的风刮起来,烧入这世间。

定定望着张和才,李敛轻声道:“张和才,你想说甚么。”

她的双眼灼灼,眸中有幽深的火,还有刀锋一般的等待。

她在等张和才的答案。

可与那赤燃的火相触,刹那便烧净了张和才单薄的勇,尽露出下面的卑怯。

他的手猛然一缩,顿了片刻,干笑一声道:“你、你可别睡了,再受风,又给爷爷我添麻烦。”

李敛仍是望着他,慢慢地道:“张和才,我受风,和你有什么干系?”

“……”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和缓,但张和才感到了平缓中的那股咄咄之势。

这咄咄许并不是推远。

他想。

可若它不是推远,又是什么。

又能是什么。

垂下头,张和才望着缎袍上绣的素花,久久不能生言。

“……”

在这股沉默中,他感到有一股长风无声刮着。

它一直刮起着,时而带动旌旗,时而贴地慢走,时而大做起来,刮出刀锋,卷杀几个人。